臘月二十九一大早,趙孟田拿了三四對“二踢腳”到門口放,一來為了添點喜氣熱鬧,二來為了過幹癮,沒“滾地鼠”,“二踢腳”也還湊和,聊勝於無麼。他放過炮仗,散了份花紅給打雜的跑腿的,說了幾句鼓勵的話,許了幾個不著邊際的大願,完事後回屋歪著去了,邊皮生死簿,邊想明日大殿上一番話該怎麼說,先打腹稿,到時肚內也好有材料,不至於張口結舌出乖露醜。歪了沒一會兒,長琴咋呼著進來了:“嘖嘖!還有心思辦公務哪!快去外頭看看!”拖上他就走,到了門外一瞧——喝!奈何橋對麵正在放煙花,一束束往上噴,綿延五六裏,照得這暗無天日的幽冥地底亮如人間正午。
“怎、怎麼回事?”不是說了明日再放的麼?
“你以為那是你的啊?就你那點東西,能出個響動就不賴了,還指望有這麼大排場?嘿、嘿嘿……”
“……”他知道是誰的了。
“明知比不過,何必打腫臉充胖子。”話裏古井不揚波,聽不出痛癢。
“嘁!分明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裝什麼蒜。”長琴呲他。兩人在門外立了好久,靜靜地看遠處煙花起起落落、明明暗暗、生生滅滅。
“你變了。”
“……”人人都覺得他變了,但當他麵說出來的卻隻有兩個。
長琴停了很久,等他接一句:“變了不好麼”或是“變了又怎樣?”他就是不接。他橫他一眼,慢悠悠說道:“說老實話,我還真怕你轉生之後和原來一樣脾性……凡事太過認真,苦的就是自己……如今好多了,帶著三分拙勁,存著一線癡勁,凡事不想太深,也知道該聾的時候聾,該啞的時候啞了,長進不少。”
“……”這話也不知是誇他還是諷他,要知道趙某人那三分拙勁一分癡勁都不是裝出來的,是天生的,拙是天生的,沒辦法。至於微聾與暫啞,那時烏龜脾性,惹不起的就縮頭躲進去,管你外頭天塌地陷呢!
他繼續不動聲色,目光定在遠處,不知道的當是深沉,知道的當他是心不在焉。
“若照雲陽以前的性子,這個爛攤你接不了,”意思是接下來了,你得裝許多回傻,受許多閑氣,吃很多苦頭。一要臉皮厚,二要心胸寬,不單隻能撐船,還要能放衝天炮。
長琴平日不思剴他就是侃他,對他少有好聲氣,這回這麼正兒八經的誇他(也許是),著實有點詭異。趙孟田想,後頭會是啥?是狂風暴雨不是?
“別看我常說些狠話刺你,心思卻和他們一般……”沒指望你複興這個,光大那個,平平安安,沒病沒災就好了。後頭這段太臊,他沒好意思說出口。
“你、你沒事吧?”趙孟田終於沒憋住(再無波,讓人砸塊大石頭下去,也得撲通一聲響啊),問。長琴翻他一眼,自顧自上前,一抄他褲袋,摸出一塊銅錢,全倒進嘴裏,嘎嘣嘎嘣嚼。“哎!你、你還給我!!那是我存了準備買‘滾地鼠’用的!”趙孟田劈手要奪,哪裏快的過人家。吞錢獸吞錢獸,多少錢來吞多少,一座錢山他都能一瞬間鯨吞殆盡,何況是你小小一串銅錢?
“啐!大過年的就發薄薄一份紅包,那點雞零狗碎還不夠我塞牙縫呢!把脖子上那串也拿下來!拿不拿?”長琴他們一家子都愛錢,都有一雙空空妙手,別人不給,他們就自己“拿”。他拿了趙孟田辛辛苦苦攢了仨月,準備過年買“滾地鼠”的私房錢,一口吞了,還嫌味兒不好,少銅多鐵,沒嚼勁。
趙孟田一手提著空蕩蕩的褲腰帶,一手捂著光禿禿的脖子,咧咧著嘴幹嚎:“你、你等著!我告訴稚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