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U盤連上電腦,打開宋青所說的那個文本文檔,內容並不長,劉超逐字認真地看起來:
這是關於封門村的第五篇日誌,我想通過這些文章把封門村的秘密揭露出來,沒有別的目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執著,也許我一直是個不信邪的人吧,遇到這種神秘的事情,就想刨根問底弄個清楚。
接著說我的調查,這個偶爾的發現是我回來的前一天,從當地一個老者那裏聽來的,他說封門村之所以成為今天的無人村,是跟村後的樹林被砍伐有關,這是八十年代的事了,當時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封門村的村民大肆砍伐村後樹木,之後不久便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村裏的青壯年男子一個接一個失蹤,不到一個月就失蹤了五六十人,剩下的人懷疑是砍伐行為觸犯了什麼東西,不敢再在村裏待下去,便被迫搬離了村子,至於到了什麼地方落戶就不知道了。
老者告訴我,這個傳聞八十年代時在當地流傳很廣,誰也不知道真假,因為封門村的人一直與外界沒有來往,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傳聞流傳開來的時候,封門村所有村民都已失蹤不見,已然變成了一座空村。
我不是迷信的人,但俗話說無風不起浪,這個傳聞之所以能流傳開來一定有它的理由,於是我特地又進了一次村,到村後去看了看,沒想到……
文章到這裏就完了,劉超感覺到一種比看小說看到精彩處沒有下文更甚的空虛感,想了想,轉頭問宋青:“他為什麼沒寫完呢?”
“我記得那天,他一直坐在電腦前寫東西,然後好像突然有什麼急事,連招呼沒打就出門了,然後就再沒回來……”宋青低下頭,眼睛裏似有什麼東西在閃爍著。
“可是,你怎麼知道他當天寫的就是這篇文章?你當時看了?”這句話是老馬問的。
宋青搖搖頭:“草稿上顯示著他保存這篇文章的日期和時間,所以我才斷定這就是他最後寫的文章——他失蹤的日期我當然永遠記得。”
老馬沉吟片刻,說道:“照這麼說,他當時並不知道自己即將遇到危險,不然他絕不會留下這半篇沒寫完的文章。”
宋青垂下眼簾,說道:“他的確是想回來後接著寫的,但是……”
見此情景,劉超隻好柔聲安慰道:“事情過去這麼久,你也別太難過了,有句話雖然很俗,但卻有一定道理——化悲痛為力量,咱們現在就該這麼做,爭取把封門村的秘密揭開,也算是完成他的遺願吧。”
“你很會說話。”宋青看著他,勉強一笑。
“我是老實人說老實話。”劉超又看了眼呈現在電腦屏幕上的李溥的絕筆文章,說道:“我懷疑他聽說這個傳聞之後,再次進村一定有了什麼新的發現,可惜還沒來得及寫出來就……”
老馬點頭表示支持,“如果沒有發現,說明傳聞沒有根據,他想必也不會花這麼多筆墨去寫這則傳聞了,正好咱們明天進村,就按文章裏說的,到村後看看吧。”
劉超皺起眉頭,遲疑道:“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即使當年樹木被砍伐過,還能留下什麼痕跡嗎?”
“這個我不敢保證,但我記得七八年前我老家附近的林子被砍了,去年回家時,新樹已經長起來又形成林子了,但因為砍過的樹根部未死,所以到現在還能看到很多樹樁,但這個樣子能持續多少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們本來就要進村,順帶去村後看看也沒什麼關係的。”
“如果……真有被砍伐過的痕跡,是不是就證明傳聞是真的?”
“那也不能證明。”不等劉超開口,老馬已拍了拍他肩膀說道:“現在先別考慮這麼多,沒什麼用,一切還是等進村之後再說吧。”
劉超隻有點頭。“既然要進村,我們總得準備點東西吧?”
“我已經準備好了,”宋青說,聲音平淡不帶感情。“來之前,我已經準備好要進村了,即使你們不去,我也要進去的,因為……我懷疑他是死在封門村裏,我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他的——”
“兩年了,即使屍體還在,也已經……”老馬也不忍心說下去了。
“沒關係,隻是要他,我一定能認出來。”
看著她目光中透出的悲傷和決絕,劉超暗暗歎了口氣。
4
深夜,也不知道幾點,劉超一個人拿著手機和香煙下了樓——一想到明天上午就要去封門村,他的神經就緊繃繃的,根本無法睡著,索性到外麵去透透氣。他帶著手機,是想打個電話給一個人,但是在旅社前轉了好幾圈,他還是遲遲沒有打出這個電話。
如果連打個電話的勇氣都沒有,我還有什麼資格去喜歡人家呢?最後,劉超反複這樣告訴自己,然後不給自己有猶豫的時間,快速從電話簿裏調出她的號碼,正要撥出,手機突然見縫插針地響起,劉超愣了愣,往屏幕上一看,心頓時提了提來——
她居然自己打來電話了!
難道她跟自己想到一塊兒了?還是找自己有別的什麼事?劉超惴惴不安地按下了接聽鍵。
“你……還好嗎?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給你打個電話。”
秦納蘭猶猶豫豫地說著,聲音低沉,好像接下來的話有些說不出口似的,但她還是說了出來:“昨晚我在電話裏跟你說的那些話……你不必當真,我們……還是好朋友。”
劉超一顆心沉了下去,淡淡問道:“為什麼?你後悔了?”
“不!”沉默片刻,秦納蘭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用幽然的語氣說道,“說出來你也許不信,從一開始見到你,我就對你有好感,當然更重要的是你在很多事情上的表現,讓我知道你是一個善良、樸實的人……隻是那段時間發生太多事情,把這感情壓製住了,可是我想說,搬到你家之後的幾天,我睡得很踏實,因為我知道你就在樓上,如果遇到危險我隻要大叫你的名字,你馬上就會下來救我,可是你走的這兩天,我每晚睡不著覺,我現在一點安全感都沒有了,我才知道,原來我對你……所以,我昨天才忍不住在電話裏那樣說,但是,我們真的能在一起嗎?”
“為什麼不能?”劉超聲音開始顫抖起來,是因為感動。
“我……配不上你。”不等劉超回答,她又接著說:“你也許會笑我思想封建,但是站在你的麵前,我是真的感覺自己很渺小,你家裏太有錢了,我怕自己高攀不起,光是這一道障礙就足以讓我無法逾越了,所以,劉超——”
“你說的不對,”劉超打斷她的話,心情開始激動起來,飛快地說道:“我說出來也怕你不信,其實,我一直以來隻想做一個普通人,靠自己的能力賺錢養活自己,有自己的事業和純粹的愛情——就是純粹的愛情,人不能選擇自己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但是可以選擇自己要走的道路,我知道我是個庸人,沒有什麼過人的本事,我連蔣小樓的百分之一都比不上,但我也想自己做出一番事業出來,而不是整天活在我父親的影子後麵,至於家世、金錢,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你相信嗎?我隻要我自己。”
他一口氣說了出來,感覺十分暢快——這番話憋在他心裏太久,一直想說卻找不到合適的人——主要還是怕說出來別人不信,在如今這樣金錢至上的社會裏,倘若有人說自己不愛錢,那隻怕可以評上年度第一冷笑話了。然而,這的確是他的心聲。
今天,此時此刻,劉超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傾訴者,雖然秦納蘭還沒有開口,但是他覺得她是能夠理解自己的,因為,她是自己所喜歡的人——不管以前,不管以後,起碼在這一刻,自己喜歡她,能夠得到她的理解,這就足夠了。
秦納蘭似乎真的理解了,幽幽說道:“可是你的父親……他不會反對我們嗎?”
“也許會反對,”劉超不想撒謊,“但是我們的事跟他有什麼關係?隻要他願意,他完全可以將他的財產隨便送給任何人,我不會皺一下眉頭,我隻要能做我自己喜歡的事情,這就夠了。”
“你……真會說話。”
——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這麼說了,劉超還是一樣回答:“我是老實人說老實話。”停了停,他試探著問道:“你現在……還想說什麼?”
“說跟昨天一樣的話。”她的聲音明顯輕快起來。“我……在家裏等你。”
聽見這句話,劉超一瞬間感到世上的花兒全都開放了,春天來了,所有憂愁煩惱都不見了,什麼封門村,什麼黑衣人,全都被他拋在了九霄雲外,雖然不久之後一切還是照舊,但隻要有這一瞬間的美好,對劉超來說已經足夠了,也是在這一刻,他明白了自己對秦納蘭的感情並不是突然產生的,也許正如她所說,最近一些事情的發生占據了他們的思想,連自身的感情也忽略了,現在兩地分開,各自落寞,才突然想起對方,原來一直都是喜歡著的。這種感覺實在奇妙,也實在美好。
“其實,真應該感謝你這次遠行。”秦納蘭聲音中充滿了歡樂,她也是開心的,因為之前一直壓在她心上的石頭被搬走了,她可以毫無阻礙地放肆地去表達自己的感情。
“如果我們天天見麵,我是絕對不會首先對你表白的,而你又是個榆木疙瘩……”
劉超傻笑了兩聲,說道:“這種事情我經驗也不多,不過現在知道也還不晚,不是嗎?”
“嗯,才剛剛開始。”
劉超咧嘴笑起來,突然,眼前浮現起一個熟悉的人的模樣來,心裏頓時有點擔心,一番猶豫之後他對秦納蘭說道:“對不起,我之前騙了你,蔣小樓實際上是我最好的朋友,沒有之一,畢竟你跟他曾經……是吧,我擔心他知道我們的關係後,會不會生氣?”
“你連你老爸的家產都不在乎,還在乎別人的看法?”
“這個……說的也是。”劉超恍然大悟。
“再說蔣小樓絕不會生氣,他一定會祝福我們的,他不是小氣的人。”
劉超用力點了點頭,“我相信!”
與親愛的秦納蘭結束通話,劉超還處在異常興奮的狀態中,他恨不得馬上給蔣小樓打去電話,告訴他這件事情,讓他分享自己的快樂,但考慮了一下還是忍住了——這件事應該在自己回去後請他喝酒時說起。
他回到自己房間,老馬已經睡著了,眉頭微皺,一臉疲憊表情。
看到他,劉超的心情才慢慢沉澱下來,仿佛從浪漫的月宮緩緩降到了地球上,回到了冷冰冰的現實之中。
明天就要去封門村了。劉超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拳頭,暗暗發誓不管明天在封門村會遇到什麼可怕的事情,自己都要好端端地回到許由去,因為,那兒還有個人在等著自己。此時此刻,劉超感到自己雖然人在異鄉,心卻已飛回了家裏,他仿佛看到秦納蘭那雙如水清澈的眸子,在黑暗中忽閃忽閃,那是在對他召喚。
當一個人愛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會瘋狂起來。這話說的不假。但一個人人生中若無一次這種瘋狂的體會,又怎能算是完整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