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曼香(眾香國之曼香篇)
她是豔名遠揚的煙花?
還是身懷隱密的暗探?
情人的背叛
可以讓她放棄魔影下的掙紮?
邪惡如他
原本卻是被遺忘在過去的牽掛?
……
而情仇
橫亙在他們之間
隻是因為惡毒的偶然?
第一章
燈火通明,樂曲喧天,虹興街一派熱鬧。
長街盡處,狀元府裏放的煙花,朵朵升入夜空,炫麗無比。數不清的人圍在狀元府外,伸長了頸子觀看。
這樣的機會不是天天都有的,就算過節,也沒法子見到這麼多來自京城的焰火啊。
今天是新科狀元衛原的大婚之喜,新娘子又是相府千金,號稱本城第一美女的容娟。對這個日子期待已久的本城百姓如同過年一般,湧出家門,為的就是一睹為快,大開眼界,看看本城這位知名人物。
在數月前,衛原一舉得中頭名,這可是近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大事,往年出個三四十名就已是天大的新聞了。因此平日名不見經傳的小書生一躍而成眾目的焦點。美女下嫁,更是為大家提供了經久的談資。
“啊呀,京裏來的煙花真是好看…”
“可不是,也是咱們有福,趕上出了衛狀元,不然,誰能有這般氣派?”
“哈哈,是啊,這一段佳話,怕是要流傳百年啦?”
眾人熱烈地讚歎聲中,一輛馬車從街口疾馳而來。
來勢太快,嚇得人們立即在中間閃出一條道路。被撞到了可不是玩的。是賀客?酒宴開了一會了,如此重要場合,也敢遲到?
眾目之下,曼香從容不迫地挑簾下車。她立在車前,一雙眼掃過圍觀的人群,麵紗下的表情平靜如水。
人聲漸寂,她突然覺得有點冷。秋夜涼風吹動著她輕紗的黑衣,她抱緊了手中的琴。
琴打破了關於賀客的猜測。兩名身著喜衣的門衛迎上來問:“是曼姑娘?張老爺吩咐快快進去。”
曼香點點頭,走了進去。
“是沉醉春風樓的花魁曼香,聽說她從來不外出陪客的,這一次怎麼…”
“哎,她再紅,也不過是個青樓女子,張知府叫她來為狀元彈琴助興,哪有不從的道理?”
竊竊私語在曼香身後一路落下,曼香邊走,唇邊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
“曼香,你來見過衛大人,衛大人今日大喜,你好好獻藝,不會少了你的賞金。”
張知府的話飄過來,曼香抬頭而望,一位衣著大紅錦袍,頭頂官帽的年輕男子就坐在她麵前,心裏忽湧出一些連自己也分不清的感覺,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仿佛在空中遊蕩,沒什麼力氣。
“曼香見過衛大人。不知大人想聽什麼曲子?”
衛原點點頭,“隨意無妨。”
張知府幫忙道:“就是曼香姑娘最拿手的吧。”
曼香聽到其他賀客讚同的聲音,她抱琴行禮。退到屏風前,開始撫弦。
錚錚琮琮的琴音如流水一般回蕩在大廳之上,曼香看著自己的手指,纖細靈動地撫弄著琴弦,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而不是她在操縱似的。
引來無數讚歎的目光,數百賓客,竟無一個喧嘩。
曼香知道這裏麵不包括他,他正埋首杯中,侍女頻頻添酒。他麵色已然酡紅,顯得有些不勝酒力。
夜色昏沉,華燈迷離,有一種似霧似氣的東西在眼中流動。思緒也漸漸飄渺起來。
曼香,垂手明如玉,怎比你素手調絲弦,這種眼福隻怕神仙也羨,何況俗人…
曼香,有你琴音相伴,我何必汲名求利,名利於我何有哉?
曼香…
曼香…
曼香從迷亂中省過來,卻已是在熱烈的掌聲中了。不知不覺,一曲燕燕於飛彈畢。全場稱頌。
張知府喚她,“曼香,來來來,陪各位大人共飲。”
曼香綻放一朵迷人笑厴,嫋嫋娜娜地走過去。一席高官,十個倒有九個被勾去了魂。
曼香當然知道,所以笑得更加嫵媚,一雙鳳眼秋波流轉,左顧右盼。
這就是賣眼之術,身為煙花,哪有不知的,但曼香賣眼,已至出神入化,爐火純青之地步,難怪春風沉醉樓的老板李媽媽常說,“我們曼香呀,號稱“笑芙蓉”可不是白叫的,你們看過沒,她一笑呀,總是先從眼睛裏笑出來,那眉梢,那眼角,一般姑娘學得來嗎?”
陪著這幾人喝下幾杯酒,照例是言語調笑,神色輕薄。曼香是何等人物,自是輕易應付。她全心全意要對付的人,是他!
是他,是衛原,今天的新郎。
曼香隻用眼角餘光跟蹤他,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一種奇怪的力量支撐著她,使她熱血沸騰,精神煥發。終於衛原告了個罪,起身到後園更衣。
***
衛原放慢了步伐,停在花池邊一株柳樹下,抬頭看看天,又看看地。語氣淡淡。
“你來了。”
“是的。”
曼香從他背後走過來,立在他對麵,逼得他不得不對視她。
衛原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你不喜歡應酬的,又何必來。”
“哈哈,大人慷慨,送銀千兩,助小女子脫離賤業,怎能不來叩頭道謝,順便道喜?”
曼香笑容燦爛,逼近衛原,幾句話雖是輕聲細語,卻有著可怕的恨意。
“你於我有恩,送銀是應該的,從此我們互不相欠。你既脫了身,就找個好人家去吧。如今你我身份不同,被人看見不好,以後也請你好自為之,不要出現在我的周圍。”
衛原扭過臉,看向邊上花池。語氣仍是冷漠無情。
曼香笑出聲來,“衛大人,你放心,我以後不會…”
袖中那柄藏匿了許久的東西如靈蛇一般,無聲滑入手掌。
刀,在夜裏隱放著冰寒幽光。
她死死握緊手中刀,盯著對方大紅錦繡的官袍上的團繡,從那個地方下刀,正是要害。
“…不會再出現在你的麵前了。”
她手起刀落…熱血湧出…衛原如山頹然而傾倒…三年的濃情摯意,一朝負心冷麵的恩怨,終於都結束了…
她低頭看著手上的血汙,他死去了嗎?
結束了嗎?
從此衛原再也不能屬於別人,隻能是她的了嗎?
然後她要作什麼?自殺?
突然衛原的聲音打破了她的幻想,“你能想通,對你我都是好事。”
哦,原來她還沒動手。這個可恨可氣可惡的衛原,還沒被她殺死。
終是無法忍心呀,為何一想到衛原的死亡,會有心頭如絞的反應?莫非是過去他對她太好,足以令她原諒他以後的一切背叛?
苦笑一聲,她伸出藏匿著秘密的手。
衛原一驚,厲聲道:“你,你想作什麼?”看到她手中的刀光,衛原不禁後退。
曼香睜大雙眸望著這位新科狀元,想到過了今晚,就是永別了。不禁笑得有些淒涼,“放心,我曼香不是死纏著別人的女子,不會因為一個人變心就心生殺機。何況這大好世界,你想升天,曼香還不願奉陪呢。”說著,刀鋒一轉,已在臂上深劃了下去。
“你,”衛原大驚失色,伸手去擋,已是遲了。
鮮血湧流,曼香仍看著他笑。
衛原拉過她,恨聲道:“你這是幹什麼?”另一手搶過刀子扔入池中。
曼香就勢依入他懷中,笑道:“別人負我一次,我便在身上作個記號,以防下次再上當受騙。”
“你!…”衛原的話哽在喉中,後麵的話化成無奈的歎息。
衛原半響無語,曼香抬起頭來,嬌聲細語,“我就知道你一定舍不得人家,是也不是?”
衛原不出聲,雙臂摟緊了懷中人。
曼香和他對視,他的眼神太過複雜,有些曼香無法懂得的東西,曼香不能猜出他在想些什麼,也許從前也不曾。她一直以為了解他,她真的了解他嗎?
他還是那個曼香喜歡的謙衝正直得有些過分的書生嗎?難道富貴真能從頭到尾毒化一個人的心?
“你對我還有情,卻又不能放棄相國小姐這個高枝?”
“我,…是的。”
“那就別怪我給你的這個驚喜了。”
曼香突然放聲大叫,“啊,不要啊,大人,你,你放開小女子…”
接下來一切都象演戲,他們拉拉扯扯,賓客們聞聲而來,每一雙眼睛都瞧見衛原緊摟著曼香不放,意圖非禮。
“這,這…”張知府啞口無言,眾人也都目瞪口呆。雖說煙花女子沒什麼名節,但今日是相府小姐過門的日子,相府親朋不少,怎可胡來對小姐不敬?
“衛大人,都怪下官,方才隻顧敬酒,使大人酩酊大醉,有些失儀。真是該死,該死…”
張知府見機地為衛原開脫,可惜衛原冷靜地立在當地,一手仍摟著佳人。
見計得售,曼香甩開衛原,故意以袖掩麵,奔出府去。
***
也許後麵曾有人追,現在他們都被甩開了,曼香如飛的身形緩下來。停靠在一堵牆邊好喘口氣。
這小巷內僻靜無人,曼香方才報複得意的心情突然變得鬱悶難忍。
出一口惡氣是不會讓讓人忘記過去的。
以後該怎麼辦?天下之大,哪裏才是她的容身之所?
曼香喃喃自語,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的變化。
“自然是去死!”獰笑聲在左近響起。等她發覺時,兩名身著公差衣服的大漢已欺近身邊。曼香臉色一陣蒼白,衛原派人殺她??
“二位官爺,是誰想要我的命?”
大漢伸手去摸曼香的臉,奸笑:“小娘子,你勾引相府小姐的夫君,不能怪我們來送你上路啦。”
曼香鎮定下來,也笑道:“原來是小姐的意思。”
她邊說,邊閃過對方的手,“看來他也不是全無良心…”
一名大漢揮刀砍來,“小娘子,認命吧,狀元是不會娶你這種人的,不如快去西方極樂世界吧。”
曼香冷笑著看向他們,搖搖頭,歎了口氣。
用刀砍人的大漢突然哎喲一聲,連人帶刀砸向地麵。
另一人腿一彎,竟跪倒在曼香麵前。
“這,這是怎麼回事?”二人嚇得魂飛魄散。
曼香笑得花枝亂顫,“哎,二位何必如此多禮?”
“你,你…”她不是一個弱女子嗎?難道她身懷絕技??二人冷汗直冒。
曼香俯身下去,盯住他們,唇邊笑意更深。“本姑娘心情正壞,你們自己送上門來,…”
玉手拾起丟下的刀,刀光映著月光,更映著兩張驚魂的臉。
“饒了小的吧。姑娘,啊,不,姑奶奶,小人有眼無,無珠,你你大人有大量,…”
“對對對,小人不過是人家的奴才,主子說了,也不敢不聽,您要是生氣,就,就去找我們小姐吧。小姐就在正樓二層最大的房裏…”
曼香縱聲大笑,這就是小人嘴臉,為了活命不顧一切,何況主人?
“要活命可以,不過…”
“姑娘請說,小人一定照辦,一定照辦。”
曼香目光掃過二人極力討好的臉,“聽我講一個故事。”
一個故事?這麼簡單?二人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反應快的早點頭如搗蒜。“是,是是,姑娘請說,小人一定洗耳…”
“是啊,小人願聽,就算姑娘說上三天三夜,小人也願聽,姑娘美若天仙,聲音動聽,小人能有這個福氣,那是前世修來的…”
“好了。”曼香好笑地阻止他們爭先恐後地諂言,“我要講了。”
“三年前,一名書生投親不成,又被偷了錢,無處容身,那時天下大雪,他饑寒交迫,昏倒在雲台寺前…”
“這書生一定是被人救了…”一大漢插言,另一大漢忙斥道,“少多嘴。聽姑娘說!”
曼香繼道:“一名路過女子救了他,替他找了住處,又資助他讀書。”
曼香站起身來,背對他們,淡然道:“那書生是衛原,女子是我。”
兩人雖早猜出這故事一定和她有關,但她親口說出這番話,仍令他們心中大驚。
“咣”地一聲,曼香拋出手中刀,朝巷中黑暗深處走去,沒有再回頭。
二人你眼望我眼,不知該說該作什麼好了?
風中傳來曼香的長笑聲,“明日穴道可自解。”
* * *
“你又是誰派來的。也要殺我?”
曼香望著擋在對麵的高大身影,嘲諷地笑著。
她隻是要回春風沉醉樓而已,難道這條路如今通向了龍潭虎穴?
雖看不見長相,也能覺出這人渾身散發著肅殺森寒之氣,他們真有辦法,居然會請到這種高手。也許她曼香真會命殞今夜?
那人近前幾步,曼香感到對方銳利的目光盯住了自己,不禁遍體生寒,心頭一悸。
“你怕死?”沉鬱的聲音忽然響起。仿佛有點似曾相識。
曼香一笑,笑容如遠處狀元府上空的煙花。
“有時。”
“有時?”那人提高了聲音,“什麼時候?”
“快樂的時候。”
又一朵煙花升入空中,曼香笑意未減,舉首而望。
“那麼,你現在快樂嗎?”那人窮追不舍地問。
曼香懶得去追究他話中的含義,嬌笑道:“很快樂,就象這煙花一樣快樂。”
“那麼你怕死嘍?”
“是的。”曼香側頭,秋波流轉,“你不想我死嗎?”
否則不會說這麼多話。
“是的,我不想殺你,隻想先講一個故事。”
曼香笑出聲來,“好的,請講。隻要不是三天三夜就好。”他一定聽到了剛才的談話,曼香有點意外。他是誰?為何而來?
“三年前,…”
曼香不動聲色,心頭暗笑,難道他又要講一遍?
“雲台寺前,一個受重傷的人偶逢一位美麗的女子,為他包傷喂水,又臨別贈藥。當時雖是驚鴻一瞥,但令人難忘…”
“是你??”
曼香驚呼,不由上前幾步,想看清對方。
記憶中那段往事浮上心頭,是的,那天雲台寺上香,她不是隻救了衛原一人…
“是我。”那人似乎笑了一笑。
“報恩?”曼香嘲道,她的記憶中,當時那個在雪地裏的男子雖是渾身血汙,但氣勢十分懾人,自己當時好心地要為他上藥,還差點挨他出手襲擊。
即使後來他放鬆了戒心,肯收她的藥,卻又咄咄逼人地追問她的來曆。
“閣下聽說小女子落魄,特來關照?”曼香不知死活地湊上去,半是嘲諷對方,半是嘲笑自己。
“是啊,報恩。”那人似乎笑了笑,語氣卻令人不寒而粟。
“真的嗎?嗬嗬,那可太好了。小女子最近剛剛失戀又失業,既然閣下這麼有誠意,不如…”同情我就給我錢吧!曼香一副貪錢又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不如在下以身相許,收你當我的第三十名小妾好了。”那人打斷她,以命令的口吻道:“雖然你花名在外,又被人甩了,但念在過去之事,就勉為其難收留你吧。”
曼香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會有這樣自大的豬?早知道當初還不如去救一隻蟑螂。
曼香眸光閃動,突然嬌笑起來,“難道人家配不上正牌夫人的地位?”
那人冷笑了一聲,“不錯。”
“你!哼,男人們沒一個好東西。”語帶嬌嗔,這一句責罵殊無怒意,但身形卻迅如閃電而起。
暗黑的巷裏突然亮起無數疾飛的螢光,如流星雨般將那個在暗處的身影籠罩其中,光影落在他臉上,映照出一張詭冷麵容。
看著麵前的異象,他揚起嘉許的笑容,“好的很。”衣袖帶風,那些攻擊如失去了生命的飛蛾,紛紛散落。
曼香的身影已杳然無蹤。
* * *
火光衝天而起,雜亂的尖叫聲中,人影四處奔逃,春風沉醉樓老板李鳳娘坐在地上,放聲哭叫。
“怎麼回事?”曼香望著燃著大火的春風沉醉樓,皺了皺眉。
又是相府小姐的傑作?
李鳳娘回頭見了曼香,厲聲哭罵:“都是你,沒得去招惹什麼官家的人,現在好了,連夜就封了樓,放了火。。。。嗚,我不活了。”
曼香歎了口氣,還好先封了樓,人大概都逃出去了吧。自己本來是回來拿些東西就走的,看來也不用了。
“給我的?”李鳳娘愣愣地看著曼香拿出一疊銀票,遞交給她,雖然沒明白怎麼回事,愛錢的天性已使她自動接下。
“啊!三萬?”李鳳娘拿錢的手有點發抖,這可以抵得上她春風沉醉樓全部的家當了。早知道曼香有錢,卻不知她富可比杜十娘。
“再見了。”曼香笑一笑,轉身離開。
“你,你,上哪去?”李鳳娘急忙喊她,她可是樓裏的搖錢樹。如今雖是自由身,但能延攬過來豈不更佳?
“處處天涯處處家。”曼香輕聲長吟著,走向無邊的黑暗。傳來的笑聲細細,仿佛很歡欣,又帶著淒涼。
“那,你身上還有錢用嗎?不如我還你一些…”李鳳娘雖愛財,但也有點良心。
“不用了,我以後的路,是不需要錢的。”
曼香的黑衣漸行漸遠,李鳳娘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十二歲就被買來的女子陌生起來,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
“這是什麼話,吃飯穿衣,哪一樣不要錢?”
她嘀咕著,忽地一陣冷笑自左近傳來,森冷詭異,如千年冰霜,冷入人的心裏。
她嚇了一跳,回頭去看,眼前晃過一道黑影,她揉揉眼,這回什麼都沒了。可怕,別是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吧?如今有了錢,還是找個地方去落腳再說。
***
這座城市不算大,但也有些年頭了,厚厚的城牆上生滿了青苔和雜草。
月正中天,淡淡的光灑在城頭,城頭上的人沐在月光之下,顯得十分清冷孤單。從這裏看過去,全城風景盡在眼底,尤是那兩處煙火。狀元府的焰火與春風沉醉樓的煙火交相輝映,還真是壯觀嗬。這金榜題名,洞房花燭的時刻,正是衛原人生最快樂的時候吧?
“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突兀的語音如在冷風中射出的冰箭,從城牆的另一頭破空而來,刺入她的心髒。
曼香微震,清脆笑聲隨即響起,“又是你。”此人陰魂不散,還真是麻煩。
“是啊。”那人說話間,已是縱身而來,曼香還來不及反應,已被擁入對方懷中。
“別費心思了,我楚天涯要的人,是逃不掉的。”那人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欲出手施放暗器的懷中人。
楚天涯?曼香一怔,停了手,驚問:“天涯莊莊主?”
是那個近年來江湖上人人談之色變的殺人組織天涯莊?
那人冷哼了一聲,算是默認。
“原來是楚莊主,小女子早就聽過莊主大名,正是仰慕的緊呢,方才莊主何不早說,小女子也不至於冒昧得罪呀。”曼香嬌聲笑道,笑容燦爛得有些過分。
“哼,”那人的語氣仿佛在表示:算你聰明,還有自知之明。
“很好,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人。”楚天涯微微冷笑,“走吧。”
“…?”曼香來不及表示極度驚訝,“我…”
“怎麼,不願意?”詭異森冷的氣息包圍了曼香,曼香一向自認冷靜,如今也不禁心內忐忑。
曼香一時語噎。
“情人拋下你,官兵在抓你,沉醉春風樓也不能去了,你並沒有選擇。我肯來,是你的福氣。”楚天涯不屑地說。
他說的沒錯。這天下之大,早沒有容身之處,能去哪裏?曼香綻開一個嬌豔動人的笑容,“是啊,莊主肯收留我,當然是我的福氣。”
“很好,”楚天涯滿意地點頭,“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主人,你要明白這一點。”
“是呀,主人,曼香見過主人。”曼香誇張地行禮,心在冷笑,自己還有什麼好失去的??
天涯莊是個令江湖人恐懼的地方。所怕的不過是天涯莊的天涯殺手奪人命於無形之間罷了,但曼香不畏死。世上最可怕的,並不是死亡。假使他現在一劍刺穿她的心髒,那又如何?沒有人關心在意,倒是不少人從此會夜夜安眠。
楚天涯似乎為她的舉動笑了笑,道:“好,你既跟了我,也該有個見麵禮,想要什麼隻管開口?”
“或者,那衛原的人頭?”
“衛原?我要他的頭作什麼,又不值錢。”曼香笑笑,他神通廣大,早調查過她的事了,這個可怕的人。
“那麼,相府小姐?”又一顆人頭備選。
“不,不,還是讓她去和衛原這種人糾纏一生一世好了,我不可想讓她這麼快就超生。”
“哈哈,你的心很好,不過我身邊不須要聖女菩薩。記住,你的主人是楚天涯。”
楚天涯狂笑著摟住對方纖腰,旋風一般沒入黑暗。
曼香回過頭,最後看了一眼城中的煙火。
煙花,真的是很美嗬。
***
第二章
風華廳極為寬闊,幾乎可容納數百人。正中放了巨大長桌,長桌邊上擺著幾麵屏風,上麵鑲金嵌玉也不必說了。單是用上好楠木做成的長桌,就是天價珍品,倒很象剛被封了王候的新貴作風。
這裏正是天涯莊家宴的地方。她從側門進來的時候,楚天涯坐在上首他那張大椅上,那椅子樣式華麗得過分,有時她忍不住懷疑那是仿著龍椅造的。楚天涯這膽大如天的家夥,什麼事做不出來?
桌子兩側坐得很整齊的,是他的姬妾們。粉白黛綠的,視覺上十分熱鬧。
她坐上屬於她的位置,楚天涯沒看她一眼,倒是有數十道帶著隱恨的目光射來,因為她坐的,是楚天涯身邊。
拜托,我也很想和你們換座呀,我也是被迫的。
心裏嘀咕著,她心虛地摸摸鼻子,笑得有點訕然。
這是一種十分可怕的感覺。當一個人被數十名心懷怨恨的女子惡狠狠地盯著的時候,的確很難不害怕,但令曼香恐怖的是:這十幾張寫滿仇恨的臉,是一模一樣的。
甚至和曼香一模一樣!
數月前剛來這裏,突然見到這麼多的自己,她差一點昏倒。
現在雖能適應,但在吃東西時,看著無數個自己,總是令她極度反胃。
難為楚天涯怎麼受得了這種折磨?
今天的菜色不錯,有好幾道她愛吃的,大概是下人們見她正得寵,特意做的吧。她盡力不去抬眼,隻是埋頭苦吃,對於席上的談話也不去注意。
當楚天涯那句令在場眾人魂飛魄散的話出口時,她正在奮力和螃蟹腿作戰。
雖是漫不經心,也不禁嚇了一跳。
“你們當中,有一人背叛了我。”
一陣倒抽氣的聲響過後,廳裏鴉雀無聲,幾乎人人都是慘白了臉,呆若木雞。
“昨天是九月初三,雲公主的忌日…”
楚天涯放低了聲音,顯得十分沉鬱,曼香好奇地偏頭打量著他,他記得雲公主的忌日作啥?
“高靖原本要到公主陵墓去,但是卻突然取消。”
當今皇帝高靖與亡妹雲公主手足清深,年年祭掃。
但今年偏在他費心設好了局之時取消,還損失了一個重要的內應,令這消息走漏的,定是在場一人。
楚天涯冰凍的目光在眾人麵上一一掃過,所到之處無不惶恐不安,戰戰兢兢。最後他停在一個女子麵上,“十四,你三天前出過莊吧。”
那女子血色全無,幾乎哭了出來,“回爺,我,我隻是去買東西,楚總管也派人跟著的。不,不是我。”
“二十,四天前,你去了普寧寺吧?”
“…”
曼香聽著他們的對話,感到十分無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看看,姬妾多了就有這樣的壞處,得花大把銀子供著她們不說,還得防著她們變成別人探子,若是各有千秋,姿態萬方也罷了,還有收藏作用,偏偏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難怪編了號才能區分。
“不是我!”尖利的哭叫聲吵醒了她的迷惑,“不是我呀…”
那個名為十八的女子哭得一塌湖塗,正跪在地上求告。
“你是說。。”楚天涯頓了頓,冷笑:“你是冤枉的?”
“是啊,我不是奸細呀!…我,…”
“那我的證據都是假的嘍?你的意思是,我會冤枉你?好大的膽子!”楚天涯收回自己的視線,“來人,把她送入地牢,讓柳妙給她整治容貌後再處理。”
那女子驚恐萬狀,一旦變回原來樣子,自己就是可“處理”的無用之人,而地牢裏如地獄的可怕,她不是沒見過…
“是她,她才是真正的奸細!”
曼香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我?”
“求求你啦,十八大姐,雖然我很同情你現在的處境,但是你也不能拖我頂罪啊。”
看到眾人投來興災樂禍的目光,立感不妙,“大家看我這麼誠懇善良的樣子,哪一點象…”
“別客氣了,誰不知道三十小妹聰明過人…”
楚天涯不為所動。那位尖叫哭泣的十八被拖下去,聲音在回廊中回響,久久不散。
眾人見楚天涯並不理睬那位十八的話,料想進讒亦無用,都不敢再說,小心靜候。偏偏楚天涯回過頭來,目光陰沉地看了看曼香,“天涯莊各處你大約都見識過了,隻有地牢…”
頓時曼香又重新沐浴在“關照”的目光之下,隻聽得他說,“你趁著十八去,參觀一下吧。”
丟下這句話,他自走了。
“三十夫人,請吧。”曼香無可奈何地跟著總管走著,身後不知哪一位夫人問了一句,“三十小妹,剛才吃飽沒?”
“沒有,怎麼?”
“沒什麼,同情你而已…”
雖說是同情,卻殊無同情之意,怎麼看也象在暗中偷笑。“看過了地牢,沒人能在三天內吃下東西…”
***
“改變一個人的容貌,有很多種方法…”
“最簡單的,是把色彩塗在臉上,所謂裝扮,幾乎每一個女人都會…”“如果色彩之外,又加上了膠泥發須皮革,略通技術的就可以做到易容,這種方法,隻能暫時地騙騙不太精明的眼睛…”
“我現在用的,是把人的臉在皮膚下移形換位,作徹底的改變,不經過我手,就永遠變不回來。”
柳妙手指飛動地在一個女人的臉上擺弄,一邊從容地給曼香講解著她的整容學,“但是最高境界的改變,我卻無法做到。三十夫人,你知道最高境界的改變是什麼嗎?”
“不知。倒要請教。”曼香虛若懷穀地提問。
這參觀地牢的第一站就是天涯妙手柳妙這裏,天涯莊裏數十複製人想來正出自她手,完全看不出破綻,著實驚人,不知楚天涯哪裏找來的這等人物?
“最高境界的改變,是從內心開始的,相由心生,亦隨心變,可惜我能控製有形的肌肉,卻不能控製別人的內心。”柳妙說著歎了一口氣,好象想起了什麼似的。
“雖說相由心生,但也隻是稍有差異而已,難道能脫胎換骨不成?”曼香微笑搖頭,表示異議。
柳妙這時已停了手,拿起一邊的絲綢長巾擦著,“你不信?”突然一聲冷笑,她丟過一麵鏡子。“看看你自己的尊容吧。”
***
“沒怎樣啊,五官都還在嘛…”曼香隨意地照了照鏡子。
“哈哈,哈,是——嗎?”柳妙陰測測地笑著,拿著一隻巨燭掩身過來,另一隻手推她湊到鏡子前麵,“你看清楚一點。”
“看過了,我…”光亮刺眼,她偏過頭去,有點不耐,天涯莊裏變態人還真多。
“這半年裏,都不怎麼照鏡子吧?”
“那又如何?我才沒…”曼香瞪視著鏡中人,突然咽下了即將出口的反駁。鏡麵光滑如冰,人影清晰可見,她望著自己,險些發出一聲尖叫。這半年裏,她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
“眉眼雖然依舊,但生命在你身上,已找不到存在的跡象…”曼香心下駭然的時候,柳妙在一邊解說著,聲音低啞沉鬱,如同上古魔咒,迷人心魂。“你看不出什麼地方不對,但,就是變了,完全徹底地,變了,再也回不去了。…”
“有一種妖異在氤氳流動,這樣的你,無論是言語,舉止,哭泣,還是嬉笑,都是令人無法抗拒的嗬。”豔鬼!曼香頭腦中浮現出這個詞,不禁又嚇了一跳。“怎麼會這樣?”
“問你自己呀。”
“問我?”她迷惑不解地喃喃自語。
“問你的心。相由心生,你在心裏認為自己是什麼?”
曼香心頭一震,扔下鏡子,“嗬嗬,這兩天有點失眠,臉色蒼白,以後我會注意的。多謝柳大姐提醒。”
她退開幾步,走到床前,看著被改回原來樣子的十八。
她的臉略長些,唇大了點,和曼香倒有七八分像。
“她是誰?”誰是那個原型?她是他的意中人嗎?她人在何方?為何楚天涯找來這麼多替代品?
柳妙眉一挑,“你說的是她?”指指床上人,“還是那個爺心目中的她?”
曼香笑了笑,“我是說我們這些人偶的原版。”
“我不知道。五年前,爺隻給我看過她的畫像。”
柳妙歎了口氣,“她是什麼?是人?是鬼?是幻像?我統統不知。”她的語氣有點奇怪,為那副神秘的畫像平添了陰森詭冷之氣。
“你不是她嗎?”她眼風橫掃,審視著對方,“你與她一般無二,我沒在你臉上動任何手腳。除非是你本人或是親生姐妹,否則不可能如此相像。”
“你認為我五年前十四歲時就長成畫像上的樣子,那畫裏的是十四歲少女?”曼香笑著否定。
當然不是,柳妙也笑了笑,“你以為我沒想過這一層,其實她應是雙十年紀。”
“我也沒姐妹。”曼香又否定了另一可能。柳妙看著對方,沉吟片刻,方說:“你可知我為何和你說這些?”
“這五年來,天涯莊裏二十幾位夫人都是我改造的,但是,人雖多,爺卻越來越顯得煩躁,我想,這或許是因那個心中的人始終沒有出現吧…”
“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出亂子的,”柳妙神色顯出幾分憂傷,“所以,我希望你就是她。”
看她如此關心楚天涯,莫非她暗戀他?那她會不會妒忌吃醋,也暗中懷恨?柳大姐看來不好惹,還是小心而上,以策安全。
“是啊,是啊,隻可惜我不是。”曼香忙陪笑。
“但是爺已經對你另眼相看了。隻要你肯誠心一點,你就會變成她。”
“柳大姐說的是,我會努力的。”咦,她的無心表現得這麼明顯嗎?連柳妙這種常年不出現在日光下的人物也知道?
“柳總管,人是否可以帶下去了?”門外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二人的談話,曼香很慶幸不用再對著柳妙探人心事的目光,忙告辭出來。
柳妙仍不忘叮囑,“別讓我失望。”
****
天色陰沉,大雨滂沱而下,天地之間,一片水與霧的世界。雲水客棧裏的人們朝窗外觀望著這雨景,不時發出些議論。
“今年雨水真多。”
“是啊,自從元嘉天子登基以來,還沒見過這麼多…”
“可別哪裏又要發水患了,這兩年才安寧些。”
“不會的,左相爺有經天緯地之才,早已在各地興修水利,防患於未然了。”
“閣下說的左相爺,莫非就是當年玄一國師的高徒?”
“正是,在京城一帶提起左相爺,沒有人不知道的。這天下初定,外地人還不大知道聖主賢臣,等再過幾年,就四海爭傳聖賢事啦。”
突然間,客棧大門“砰”的一聲被推開,冷風夾著雨水衝了進來,客棧大廳裏的人都是一驚。從門外進來兩個全身裹在黑色大氅裏的人。
“有上房嗎?”其中一人問道,“要兩間上房。”那聲音清澈如水,說不出的悅耳動聽,雖是看不到容貌,也知這是個女子,而且一定是個美麗女子。店裏的夥計忙上前招呼,在眾多目光下送二人上樓。
不一會,就見夥計歡天喜地的跑下來,在掌櫃耳邊嘀咕了什麼,那掌櫃發出了聲極低的驚歎,頓時兩眼放光,拉了夥計急急向後麵廚房走去。片刻功夫,隻見一盤盤的菜肴流水般地送上去。
眾人都猜測著定是方才那二客出手闊綽,這店家才如此熱心。不免議論一番,推想著這兩人的身份來曆。又過了一陣,隻聽樓上腳步聲響,夥計在前,引著那個剛才出聲的女子下樓。“夫人,這邊請,小店名為雲水,就是為著這裏的山水風景絕佳,尤其是在煙雨中憑欄遠眺,更是別有一番風味呀。”
那女子發出一聲輕笑,“難為你這小哥,說話倒也斯文。”說著,他們已下了樓,眾人但覺眼前一亮,那女子已換了雪白絲衣,竟是明媚絕倫,豔光四射。天下竟有這樣的女子!
“天下竟有這樣的女子。”
正當大家都以為驚豔之下,忘了管住自己的口舌,一時竟說出了心聲,一角陰暗中獨坐的客人突然笑了幾聲。笑聲有些怪裏怪氣,雖然聲音並不難聽,但卻令每個人心上都覺得說不出的煩惡。
原來那句唐突之語出自於他。
那女子移目顧盼,角落裏的客人已然站起,斜目打量著對方,神色間極是無禮。
“本以為這個雨天會漫長無趣,想不到還會遇見綺色佳人,”
那人笑得邪惡,“小姐請來這裏同坐如何?”
“大膽狂徒!”不等她回應,早有客人奮起護花,拍案大喝,“光天化日之下,豈容你這廝無禮?還不向小姐賠禮。”
這人生得孔武有力,身上帶著刀,一看即知是江湖中人。
而那名惡客則身形單薄,有氣無力,偏偏輕蔑地掃了對方一眼,冷哼道,“滾開。”
慘了,這人不知死活,被打個半死也是活該,但別在我的店裏呀,掌櫃見勢不妙,正要上前勸解。
“啊!”慘絕的叫聲突然響徹雲霄,那名刀客仿佛見了惡鬼一般,麵容扭曲,不停地發著抖,一路狂奔著撞上大門,又飛馳進外麵的風雨之中,轉眼就不見了。
場中眾人麵麵相覷,明明是那刀客舉刀劈下,卻為何象中了邪一樣?
“小姐意下如何?”那人繼續方才的話,宛如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那女子微微一笑,悠然走到那人桌前對麵坐下,態度從容不迫。“有何不可?”
“多謝小姐賞臉。”那人得意的笑開臉,“在下龔克。天南人氏。未知小姐貴姓芳名?”
“小女子曼香。”她不疾不徐地答著,冷眼覷著這個龔克,原來他就是那個巫門之主,難怪方才能使出迷神咒,那可憐的刀客,一定以為見了魔鬼。不過也好,這是非之地,早逃為上。
“曼香?好名字,剛好配得上小姐天人之姿。”目光如炬,無所顧忌在對方身上打量,“小姐許人未?方才那位是小姐什麼人?”
“公子逾矩了,”曼香微微低下頭,狀如不勝嬌羞,“方才那位是我家主人。我,隻是小妾而已。”
“嗬?”龔克搖頭,惋惜不已,“小姐如此美質,居然甘居妾位,實在令人不平。如果是我…”
“嗯?”曼香眼波流動,聲音甜膩如美酒,醉人於無形,“是公子又怎麼樣呢?”
“如果是我,…”
聽著他們的對話,在場眾人無不在心中替那個樓上的客人擔心,他這一頂綠帽子隻怕戴穩了,同時又隱隱豔羨著這龔克的好運。
“公子可真會說話。”
“在下可全是真心話,不如我去找他,贖了小姐,和我一同回天南去?”
“天南是什麼樣的地方,我可沒去過呢。”
“天南嘛,風景如畫,四季如春,正適合於小姐這樣的仙子。”
“是嗎?”曼香露出一絲莫測的笑意,“可是我聽人家說,天南窮山惡水,瘴沼處處。”
“什麼?”龔克笑容裂開一條縫,“哪個人胡說的?”
“這個人就是,”曼香輕揚衣袖,不經意地拂去身上細塵,突然間溫柔綺麗的風姿化成妖異,“桂秋塵。”
桂秋塵這三個字如同一句打破沉默的魔咒,正自對坐談心的兩個人閃電間已同時出手。無數的細如雨絲的針,在空中閃著七彩的瑰麗光芒,飛舞著如同有生命的精靈,龔克沐在針雨之中,不禁色為之變。
“找死!”自來中原,還沒有人敢這樣暗算他,她再美如天仙,也不能饒過!
身手不及這妖女,那就用巫術吧,天雷咒很適合這種天氣。窗外天色瞬間轉為墨色,一道紫電詭異地穿過窗子,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擊向曼香。
曼香揚起妖豔中藏著冷酷的笑,“你說對了。”
龔克最好殺得了她。別讓人失望嗬!她正要為自己終於解脫鬆口氣,一道強勁的衝力突然間將她硬生生推至另一方向。電光劈中她身側,轟鳴聲震耳欲聾,地上被擊出一個深坑,煙塵飛揚在整個大廳中。
龔克色為之變,幾乎沒人能躲過他的法術,看來他今天碰上了勁敵。
“你就是她的主人?”
樓梯旁不知何時多出來一位玄衣男子,臉色如暴風雨即將來臨般的陰沉,目光犀利如刀,正盯住了他的獵物。
“正是。”
“過來。”他又看向滿懷遺憾地望著地上深坑的曼香。她走過來,立於五步之前。龔克作好再度出手迎擊的準備,這妖女的暗器都能打中他了,更何況她的主人?
“誰讓你冒犯貴客!”那男子揚手,卻是打向曼香。曼香蹌踉後退半步,唇角落下一抹血痕。大家都吃了一驚,未料事態竟然急轉,連龔克都大為訝異。
“龔門主,在下正是楚天涯。小妾無知,多有得罪了。”楚天涯放低了聲音,幾乎是客氣地對龔克說話,轉回頭,喝道:“還不快送上解藥,向龔門主道歉!”
龔克放鬆戒心,接過曼香的解藥,心有餘慍,“楚莊主,你千裏迢迢地請我來,不會是讓我試你愛姬的暗器吧?”
楚天涯怒瞪了曼香一眼,繼續道:“龔門主也不必和婦人計較了,本來與門主約在公主陵,想來是因雨才能在這家店巧遇,不如現在就商談正事吧。”
龔克也知不能過分追究,隻好勉強笑了笑,隨著楚天涯上樓去。商談了半日,他從屋中出來,又見到了曼香。她側立於樓堂一角,光線雖然昏暗,卻不掩絕色容光。
“你怎麼識得桂秋塵?”他心中一動,問。
“門主也識得?”
笑容仍然妖豔,但他已不敢再輕忽大意。“她是我巫門的反叛。可惜被她逃過了這些年。曼香小姐怎知她?”
曼香嘲弄地笑著,“天涯莊裏,有什麼事不知道的。”
驀裏覺得背後一寒,楚天涯正在門邊,目光冷如冰芒,“去收拾一下,該動身了。”
三人下了樓。樓下掌櫃和夥計都在,也有三兩個客人。每個人都目光發直,露出癡呆的笑容,有的甚至淌著口水。整個樓堂如同沉浸在無聲的夢魘之中。
她心一沉,“門主好手段。”
龔克怡然自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的事,自然就不會外泄。”
這個人殺人不見血,比楚天涯還狠。如今他們湊在一塊,又不知會掀起多少腥風血雨。方才沒殺了他,真是可惜。
外麵雨已停了,天色仍然昏暗,一輛黑色馬車停在門口,車夫正是天涯莊人。
遠方山色如墨,在天際隱沒,馬車奔馳如飛,直向雲公主陵而去。三人都沉默不語,各懷心事,又互相提防。
曼香突然覺得,這是一輛通往死亡的靈車。
******
第三章
“原來是琮王府的使臣,請請。”
守衛陵墓的官員讓開道路,把王府憑信還給楚天涯等人。
他們一行幾人走過長長的墓徑,兩邊是各種陪葬巨石雕像,落下大片陰森的黑影,兩邊草木極為茂盛,卻過分了些,仿佛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冒出什麼東西來。看那在前麵引路的小官,似乎正忐忑不安,腳步飛快,解說也是帶著顫音。
“這便是墓道入口了,各位…”
看他的表情十分不情願隨他們進去,隻是吞吞吐吐,眼光閃躲。
“有勞大人,我們自己進去參拜公主鳳體好了。”一名天涯莊人忙道。
那人鬆了一口氣,“好的,小官在此等候。”
“不必了,我們帶了法師來,要為公主祈福,須得一夜,大人自去歇息無妨。”
楚天涯當先進入墓門,他的態度帶著急切,因此當曼香開口叫了一聲“爺”的時候,可以感到他的惱怒。
“嗯?”她幾乎懷疑他要回頭掐死她,然而他隻是放慢了腳步。
“我想留在這裏。”她有她的心事,正如楚天涯有他的一樣。
“怎麼?”他還是沒回頭,聲音冷若冰霜。
“我怕鬼。”在這樣一個陰冷潮濕的傍晚,她的確不願意進入一個九歲公主的龐大如迷宮的墳墓。
“隨你。”楚天涯不再理她,已走進墓道深處。龔克跟隨在後,用著嘲笑的眼神看著她,仿佛在說,女人就是女人。
陣陣冷風吹過,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墓門前空無一人,隻有幾隻青色的宮燈發出幽光,上麵都寫著雲陵兩字。
“快入秋了,天氣很冷。”一聲歎息在她身後突兀響起,她轉回頭,眼睛在暗處顯得晶瑩閃亮,清洌如波。
“是你。”
那個膽小的官員從樹蔭處踱了出來,微微一笑,“是我。”
“這裏風很大,小姐不如進去吧。”
“我怕鬼。”
“在下可以作陪。”
“如此多謝了。”
她跟著那個官員走了進去,雲公主陵的墓道是個向下的斜坡,兩邊星星點點的油燈,使整個墓道顯得昏暗幽深,不時出現的岔路洞口更是令人迷惑。
等到他們終於停下,她吐了一口氣,“我以為這是公主墓,沒想到還是迷宮。”
“雲公主是今上唯一胞妹,自然是身後榮光非他人所及。”
“死後的輝煌,照不亮枯萎的生命。”她脫口而出這句話,馬上就明白自己的錯誤。但對方不以為忤,點點頭道:“死者已矣,一切繁華盡成流水。但是,這雲公主陵,卻另有用處。”
“什麼用處?”
“如果這裏沒有玄機,楚天涯會每年都來嗎?”
“左相大人耳目眾多,想必是知道其中緣故嘍。”曼香正視著對方,他這個妝化得有夠爛,還好他們沒人見過左相,不然被認出來就慘了。有誰會想到當今天子的左膀右臂之一,左舷相爺,居然會在這夜裏的陵墓出現?
“我以為身為我手下第一密探的曼香小姐會挖出這個秘密。”
“相爺認為我能力不行就直說好了,這個秘密我確實沒打聽到。”曼香苦笑。
“那他請巫門之主龔克來做什麼?”左舷找了個地方,斯條慢理的坐下,又做了個請曼香坐的手勢。
“好象是要對雲公主施法,但是一個死人有什麼好施法的?”她咬著唇,恨聲道,“死人會複活嗎?”
左舷皺了皺眉頭,“未見得不會。”看見曼香驚訝地瞪圓了眼睛,“我玄一派有一種起死術,就…算了,和你說這個,未免恐怖。”
曼香打了個冷戰,“左相不去看著他們做什麼嗎?”為何在此陪她閑聊?除非他又有什麼花樣了。
“如果是作法,這個時辰還早了點。本相就陪你聊聊天吧。”左舷衝著她微笑,笑眼眯成一線,看來溫暖無害的樣子。
我再相信他就是白癡!回想起曾經被他利用過的倒黴歲月,她怒從心頭起,狠狠瞪了他一眼,“相爺又要我去做什麼了?”
“嗬,嗬,原來曼香你果然是冰雪聰明,不愧為我手下第一…”
“好了,好了。不用給我戴高帽子,我是一定…”她笑容變得高深莫測起來,“不會去的。”
“為什麼?”左舷收起笑容。
“自十五歲那年我找上相爺,自願當密探起,為相爺也做了不少事,如今年紀大了,智力退化,也該退休了。”
左舷笑道:“你正當青春年少,何出此言?莫非是嫌密探待遇太差,不如這樣,無論你想要什麼,本相都可應允。”
“哈,哈,我想要這整個天下,相爺也能給我嗎?”她嘲弄地大笑,生無可戀,死無可悲,還有什麼值得牽掛?
左舷歎了口氣,“本相也許不能給你天下,但是卻可以給你一個狀元夫人當。”
曼香沉默不語。雙眸波光蕩漾,似喜似悲。
“容相月前告老還鄉了。聖上慰留再三,老人家還是執意要走。唉,真是朝廷的損失。”
不知怎的,他又扯到了前朝的容相,衛原的嶽父。容相是王府派的中堅人物,而左相則是新皇的心腹,兩派人馬明爭暗鬥近十年,如今容相先敗下陣來,告老還鄉隻怕也是迫於無奈。這隻狡猾的狐狸,偏還要裝出一付遺憾的樣子,她冷笑,“所以?”
“衛原這顆棋子,就沒必要放在那一派裏了…”左舷故意慢吞吞地說,心裏在計算著對方的反應。
“你,說什麼?”曼香臉色大變,一把抓住左舷。“你對他做了什麼?”
左舷很無辜地歎了口氣,“這也不能全怪本相,當年衛原狀元及第,我和聖上都看好他的才華,沒想到那容相也存了此心,要把女兒嫁他,好拉攏人才,我隻好先下手為強找他談話,要他打入敵人內部,沒想到他忠君愛國得很,一口便答應了。嗬嗬,這不能全怪我…哎呀,你想謀殺上司…”
曼香隻覺胸口氣血沸騰,如有一團烈火在燒,“你是怎樣說服他的?”左舷為人狡詐多端,又是玄一國師的高徒,精通術學,當年還不知用了什麼卑鄙手段才讓“衛原一口答應”。
“本相就,就是同他分析了君臣、國家大義,順便提到了如果國家動亂,他的家人朋友,尤其是他的心上人什麼的,會遭到不幸…”
“哎喲…謀殺上司…救命哪…”
詭異的慘叫聲在暗黑的墓室裏回響,間或可聽到令人恐懼的擊打和重物跌落聲,以及一個女子的咒罵。“我要殺了你!”
******
“別哭了。”鼻青臉腫的左舷拿出一方絲帕給象可憐小貓般縮成一團的曼香,心裏不住歎氣。明明被修理的很慘的是他呀,他才應該哭的不是嗎?
她泄憤地抓過絲帕,在臉上抹了一把,左舷剛要伸手去接,她已把那可憐的絲帕惡狠狠地踩到腳底。
“嗬,嗬,你高興就好。”他努力維持著陪笑的表情,畢竟,他欠她一次。
“其實當時我並不知道他的心上人就是你。”雖說他情報網羅天下,但也不是事事都知的。“後來我知道的時候,你人已在天涯莊。”這位曼香小姐行事果決,從不拖泥帶水,但性子也太急了些吧。
曼香抬起頭,看到他滿頭包的情狀,不由笑出聲來,淚水洗過的眼睛更是流光閃爍,笑容一時無儔。
算了,都怪自己吧,他一個堂堂相爺,功力遠勝過她,卻由著她痛打,也算難得了。
“說吧。我的任務是什麼?”
左舷立刻滿麵笑容地搓搓手,“是這樣的,你也知道楚天涯已和琮王府的那個老家夥搭上了線,如此一來,王府派就如虎添翼,說不定很快他們就忍耐不住,要動手造反了…”
“你的任務就是在他決定動手的時候,殺掉他。”
“這公主陵現下正在你掌握,何不就在此時?”
“天涯莊裏的殺手眾多,一旦群龍無首,失去控製,恐怕會帶來禍患。”
“好。這個任務我接了。”
“我就知道曼香你最是俠肝義膽,忠心耿耿……”
“得了,你記得今天的承諾就好了。”她苦笑一聲,什麼狀元夫人,她能活到那個時候麼?說來當笑活罷。
“記得,一定記得,”左舷連忙點頭,忽然一陣微微的異樣感從遠處傳來,他不再說話,靜靜地沉吟著。她也不去打擾他,左舷眼光忽然一爍,對她笑道,“龔克正對楚天涯施以回夢術,他已進入對往日時光的記憶。”
“你要不要進入他的夢境裏去看一看呢?”他邪氣地笑著,巫門有回夢術,沒道理他玄一派沒有啊,他眼光轉向對麵的曼香,又開始算計。倒底是何種經曆才令楚天涯變成如今的變態殺人魔兼狂想家呢?真是期待啊。
* * *
霧氣迷茫,四野一片寂靜。像是白晝,卻又沒有太陽。這裏是什麼地方?
死變態,死左舷,竟然還沒等她同意就對她作法,害得她一陣頭暈腦脹,剛好一點,就置身於此。
“姓左的,你給我記住!”她吼出這一聲,突然一陣風吹過,大霧盡散,麵前出現一座城。
這氣派,這格局,都是熟悉的,京城!怎麼會到了京城,楚天涯是京城人嗎?
她夢遊一樣在大街上行走,京城繁華熱鬧,車如流水馬如龍,男女老少從她身邊走過,沒人看她一眼,有人甚至朝她撞過來,她如靈體一樣被撞飛,在半空飄浮。
“記住,我才是老大!”一條巷裏傳來的狂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好熟悉的語氣,隻是帶了點稚氣。那是一群衣著破爛的少年,看來是剛打完架。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雙手報胸,一足踏在倒地呻吟的少年身上,一臉狂妄戾氣。這就是少年楚天涯?
“老大好棒!”
“以後咱們都聽老大的。”
少年洋洋自得的聽著其他人的恭維,眼睛朝天,露出很酷的笑容。
“嘻嘻。”
少年哼了一聲,“誰在笑?”
誰敢在他麵前亂笑,不想活了嗎?
那一幫子少年互相看看,小心的說著,“沒有啊。不是我們。”
“嘻嘻。”
又是一聲,聲雖輕,卻聽得出來發自巷口。
“給老子滾出來!”他惱火地大叫,腳上用力了些,那地上的少年又發出一聲慘叫。
從巷口轉出一團東西,不,一個小娃娃來。
少年的怒火懸在半空,無處著落。眼看著那小娃娃象一團球一樣滾過來,一把抱上了他的腿。
“嘻嘻。”小娃娃抬起頭,衝著他笑,還嘟噥著什麼。
好漂亮的小女娃,雪白的臉,極大極黑的靈動的眼睛,小巧的紅唇如同櫻桃,笑起來兩邊還有酒渦。一身火紅鮮豔的錦衣穿在她身上,似乎她本身就成了一個發光體,映人雙目。
“你,你做什麼?”他心裏仿佛被人狠狠刺中了一樣,一時竟狠狽慌亂起來。
“阿黑。”小女娃笑得極甜,“你是我的阿黑。”
什麼阿黑,我還阿白呢,他試著推開這小東西,不料她還抱得很緊。要用力推她,又有些怕傷了她。
“阿黑,跟我回去吧。”小女娃伸出小手拉拉他的衣襟,“和我回家吧。”
哪裏來的小瘋娃!“我不是什麼阿黑啦,你別來煩我。”他努力扮成很凶很凶的表情,可惜還是失敗了。
小女娃用力拖著他往前走,小臉都漲紅了,“走啦,走啦。阿黑,我有好吃的東西給你。”
他應該推開她的,可是…她的小手好軟,她的聲音好甜,笑容好可愛,還有她有很好聞的香味。讓他想起了掛了多年的老媽。
他如同受了盅一樣,跟著小女娃往前走。沒想到這一走,就是永不回頭,賠上了一生。
啊?老大?
一夥少年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小小的女娃就這樣拐走了他們的老大。
******
“阿爹,阿爹,…”
小女娃象一團火焰一樣衝進房門時,對坐奕棋的兩個人都抬起頭來,看向衝進來的小家夥。琨王爺見是自已的小女兒,馬上換上和氣慈祥的笑臉,“小寶貝,快過來見過玄一國師。”
小女娃見有生人,微微一怔,兩隻大眼轉向那個陌生人。那人身著白色道袍,發須皆白,年約七十有餘,麵目十分和藹,看見小女娃,露出微微的笑容。
“是雲公主殿下?”
“老爺爺好。”小女娃衝著玄一國師行了一個禮,甜甜地叫著,也不畏生地走上前來。
琨王爺笑逐顏開,伸手去抱他小寶貝,沒想到小女娃竟是衝進了玄一國師的懷裏。他有點尷尬地收回半空的手,訓斥,“小寶貝,休要淘氣,快過來給阿爹抱。”又向玄一國師道,“小女頑皮,國師請勿介意。”
小女娃作了個鬼臉,把頭埋在玄一國師的道袍裏,咯咯笑道:“不嘛,就要老爺爺抱。”
玄一國師受寵若驚地摸摸小女娃的頭,嗬嗬一笑,“小公主天真可愛,難怪王爺疼愛得如珍似寶,老朽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還沒見過如此招人喜歡的小娃子。”
這琨王爺人品一般,但卻對自己的子女超乎尋常的龐愛,時刻不忘提起他的兩個寶貝兒女,方才下了不到兩盤棋,小王爺和小公主的事他都已聽得差不多了。不過也難怪他,若是自己有這樣可愛的女兒…
唉,算了,一個老道士哪來的女兒,不提也罷。
忽然頜下微微一疼,隻見小女娃白淨的小手裏正捏著一根白須,眼裏滿是狡賴,
“老爺爺的胡子真好玩。”他又好氣又好笑,莫非她挑中了他這老頭子抱,就是看上了他的白胡子?
“雲兒,不許頑皮,快下來!”琨王爺一驚,這玄一國師可是不能得罪的人物。“國師,小女不懂事,都怪小王平日管教不嚴…”
小女娃利落地跳下來,象小兔一樣蹦蹦跳跳地回到琨王爺身邊。玄一國師倒沒生氣,微笑道:“不妨事,小孩子活潑好動是常有的。”
琨王爺陪著笑,“多謝國師不怪…”
“阿爹,”他的衣角被扯了扯,“阿爹,我今天在街上撿到阿黑了。”
阿黑?琨王爺沒有多想,隨口答應,“好,好,那就養著吧。”
“謝謝爹。”小女娃跳起來在他臉上親了一記,“那我去找阿黑玩了。老爺爺再見。”
她一陣風一樣的跑出去,琨王爺擔心地喊著,“慢點,小心門坎…”
轉回頭,對上國師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讓國師見笑了。”
玄一國師搖搖頭,“人之常情,人之常情…”他眼光掃過窗口,忽然停下了。出現的景象讓他感到有一絲迷惑。琨王爺也看過去,他還在擔心他的寶貝女兒會跌倒。
窗外,小女娃開心地拉著一個人走著。那個人有點不情不願的樣子,走走停停。
啊?那就是阿黑?
不是他以為的小貓小狗?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
那少年衣著襤縷,滿身泥汙肮髒,長相陰沉,似乎感應到有人在看他,朝這邊投來一瞥。他的眼神冷漠傲慢,又過於明亮淩厲,僅是偶一顧盼,就令人渾身不舒服。
琨王爺霍地站起身來,不行,這個危險的賤民不能留在王府。
一隻手搭上他的肩頭,阻止了他的動作。琨王爺詫異地看著國師,玄一國師的表情高深莫測。
“王爺,人與人之間的際遇,是不可改變的。”
“這個少年的出現,是天意啊。”
******
時值春季,王府花園裏繁花碧樹,蜂舞蝶飛,美不勝收。他無心欣賞,一雙眼隻是跟著在對麵玩耍的小女娃轉來轉去。
他要殺了她,一定要!
剛進王府,這可惡的小女娃就向仆人們,婢女們介紹他是“阿黑”,當時眾人看他的眼神就很有些可疑,象在看什麼稀有動物似的。
呆了幾天,他才知道,原來這小家夥管任何她喜歡的東西都叫阿黑。比如一隻狗啦,貓啦,池塘裏的烏龜啦,都是她的阿黑。
可惡,他怎麼也是二十幾個小混混的老大,竟然敢讓他和那些東西為伍。就算她是一個公主,也饒她不過!今天花園裏沒什麼人,這小瘋女又玩得專注,正是下手的良機。他摸索著懷中的刀子,眼中露出噬血的光芒,動手吧!
咦,她自己跑過來?也好,省了他走過去的麻煩。
“阿黑,阿黑。”小女娃一頭衝到他身上,抱住了他,他悶哼一聲,知道那懷中的刀子已先嚐到了他自己的血。
“阿黑,你怎麼不過來玩?”小女娃眨著眼睛,“生病了嗎?”
“不要叫我阿黑,”他煩惱地大叫,“別摸我的頭。”
“咦,阿黑心情不好啊?”小女娃偏起頭,打量著對方,“阿黑手裏拿著什麼?”
他亮出手中的刀子,陰測測的一笑,怕了吧。小妖女,下地獄吧!
“嘻嘻。”小女娃卻發出一聲歡叫,“給我玩,給我玩。”
死到臨頭猶不知的小女娃伸手去搶他的的刀子,他差點氣歪了鼻子。“這是用來殺人的東西,你不怕嗎?”
“殺人?”小女娃眼睛一轉,“好啊,咱們來玩殺人。”
“咄!殺人可不是好玩的事。”和她說話,能把活人氣死。害得他方才培養的滿腔殺意都沒有了。
“給我啦,給我啦。”她還不死心地要搶刀子,他隻好說,“這個不能給你玩啦,會劃破小手。”咦,他說話怎麼像個老媽子了?
“那阿黑不怕嗎?”
“我是很有技術的。”他為防她不死心,將刀子拋擲上半空,轉了幾圈又落在他掌中。引來小女娃的掌聲,“好棒,阿黑哥好棒。再來。”
哦,他現在升級成阿黑哥了嗎?被人崇拜,尤其是被一個很可愛的公主崇拜,的確感覺良好。他有點暈陶陶地繼續表演著,忘了自已原來的目的。
那還要不要殺她?當他的雜技落幕,小女娃抱著他亂親,把口水塗在他臉上時,心裏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呃,下次吧。反正還有得是機會。
******
如果這是夢,我願永不醒來…
她坐在庭院裏最高的一株樹上,向下俯看著這個王府裏發生的一切。白晝裏的喧嚷與與深夜裏的寂靜互相交替著,每天每時她看著人們來來去去,無數事件發生又消失了,時光在這裏仿佛奇異地交錯,一邊是如河水流淌的夢中景象,另一邊是處於靈體狀態的她。在這裏她變成了偶開天眼覷紅塵的旁觀者。
夢境中的時光漫長無比,似乎沒有盡頭,她看到少年楚天涯與雲公主漸漸長大,楚天涯當初對雲公主的複雜情感正一點一點的蛻變,反而更象是忠心不貳的狂熱赤誠。琨王府裏的每個人就如此這般的過著自己的日子,對於被一個不知何處而來的靈體的窺視一無所知。日子雖不是平靜如水,也順暢地渡過。
隻有她知道,這夢中的世界將於雲公主九歲的某個時刻結束。如果楚天涯將要繼續他以後的夢境,那也勢必是另一個地點,另一段跡遇。
九歲的雲公主生得更加美麗,在她身上已隱隱約約有了少女的風致。她精靈古怪的性子有增無減,由於眾人無條件的寵愛,她一如既往地隨心所欲,以為人生就是陽光與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