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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山石後麵靜靜地走過,前方的歌聲指引著他的方向,那聲音帶著些稚氣,卻已非常動聽,唱的是:“南園春半踏青時,日長蝴蝶飛…”
雲公主一身雪白的綢衣,正坐在池邊,手裏拿著長竿,作釣魚狀。“喂,快來幫我上魚餌。”
他雖沒出聲,雲公主已知來人,停下歌聲,側過身子,飛眼瞧了瞧他。他沒有作聲地上前將長竿拉出水麵,上了餌。
眼光掃過一邊的水桶,空空如也。他有點想笑,但終於沒有。
“其實我不是在釣魚啦,”雲公主看了看她的空桶,嘻嘻笑道:“我看這裏的魚太餓,所以來喂喂他們。”
是這樣的嗎?他暗笑,在邊上坐了下來,此時不到正午,陽光溫柔地照在他們身上,很舒服。
“拿來。”雲公主向他伸手。他想裝作不懂,但看到她一臉興奮和堅定,隻好不大情願地從身後拿出來藏匿的東西。雲公主一把搶過,一邊看一邊笑,一邊還不時抬眼瞄他。
他不大自在地板了臉,心裏有點惱火,他寫的字有那麼醜怪嗎?看她笑得跟隻狐狸似的。本來他就不是習文的料,這小丫頭不知哪根筋不對了,這半年來非要他識字念書不可,隔三差五的還要檢查。可恨的是,每次檢查都能令她笑上半天。
“還我。”他氣得奪過他的習作,幾下揉成一團,扔進了池水。
“別生氣嘛,人家笑是因為你的字又有了進步…”雲公主早已習慣了他的性子,笑眯眯地勸慰他,“不要這麼小氣啦。”
他板著的臉有點鬆動,有進步是嗎?那也不枉他每日的辛苦。
“你這麼聰明,一定比得上我大哥身邊的那個姓左的。”
姓左的?他揚了揚眉,用眼光表示著詢問。
“我大哥府裏多了一個叫左舷的家夥,聽說和你年紀差不多,是玄一國師老爺爺的徒弟呢。”
是那老家夥的徒弟又怎樣?了不起嗎?哼。
“我大哥和他很投緣,兩人已成莫逆之交。每回寫信來都有提到他,說他是天上地下,古往今來第一人…”
“他很厲害嗎?”越說越離譜了,他忍不住開口,冷冷發問。
“是呀,聽說他盡得老爺爺真傳,不但武功高強,而且精通兵法和各種玄術,還是學識淵博的才子哩。”
“這麼全能的人,應該是妖怪吧。”
他有點聽不下去,她的語氣過於羨慕,令人不快。
雲公主咭的一聲笑出來,捶他一下,“你才是妖怪。”
想了想,又道,“不過我也懷疑,真有那樣的人嗎?”
“所以你也要努力呀,武功你很厲害,就是不大會念書,現在補上,將來就可以和左舷比一比,看是我哥哥身邊的人有本事,還是我的人比較有本事。”
聽到她說“我的人”,他的臉微微發熱,伸手摸摸鼻子,“我,我為什麼要和他比?”
“因為我要和大哥比,爹爹偏心,皇帝伯伯也偏心,為什麼給大哥封地,就不給我啦,還有大哥早就有了自己的王府,為什麼就沒有我的公主府呢?還有,我聽說皇帝伯伯想要把大哥立為太子,為什麼不把我立為太女呢。”
太女?饒是他冷心冷麵,此時也不禁笑出聲來,這小丫頭在想些什麼呀。
“不許笑,不許笑…”雲公主嗔怪地橫他一眼,“我就是想當女皇,不行嗎?”
他仍在笑著,她也知道被笑的滋味了吧?
雲公主漲紅了臉,惱羞成怒地站起來,把長竿、水桶一古腦扔進了水裏,“我再也不理你了。”
“別拉著我,我不要和你說話…”雲公主把頭偏向一邊,扯著被拉住的袖子。
“好啦,好啦,別氣啦,我不笑你就是。”他緊緊拉著她,生怕她一走,就真的不再理他。
“那你說,我和哥哥比起來,誰更聰明?”
“是你,是你。雲公主殿下。”他陪笑,這個表情他鮮少使用,感覺頗不自然。
“那我能當女皇嘍。”
“能,一定能。”
“沒騙我?”
“沒。沒。”
“那…”雲公主眼波一轉,“你要幫我?”
“當然。”他點頭,“你想做什麼,我都幫你。”答得利落,簡直不假思索,連他自已都嫌吃驚。
雲公主轉怒為喜,“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說著在他麵上大力親了一記,摟住他的手,笑逐顏開。他有點暈陶陶的,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彎起,感覺飛在了雲端。
隻聽那甜美的聲音又道,“那你一定要努力讀書,超過左舷和我哥哥哦。”笑容僵在半空,又是讀書?他已經快被念書寫字煩死了,還要他努力?而且要超過妖人左舷?
“還有哦,你多看些詩書,給自已起個好聽的名字吧,我知道你討厭人家叫你阿黑啦。”
起名字?爹媽掛的早,他自己也記不清原來的名字為何,在坊間當小混混的時候,討厭他的人罵他小叫花,怕他的人叫他老大或是小爺。現在突然叫他起好聽的名字,實在是很為難呀。
“你幫我起個吧。”他其實現在不太討厭被她叫阿黑了,因為其它的阿黑,都早已被他偷偷“處理”,目前她隻有他這一個阿黑。
“嘻,我又不是你媽媽,怎麼能幫你起名字呢?”雲公主作個鬼臉,突然跑開,遠遠地又喊。“記住,一定要好聽又有氣質的名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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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曼香看了一會池邊的少年楚天涯和雲公主,有些感慨,又有些驚慌,莫非楚天涯的謀反異心就是因這小女孩的幾句戲言而起?該說他是認真呢?還是偏執?
她漫不經心地飄浮著,心裏一味胡思亂想,一直到一個聲音飄入耳中。“國師,你一定要告訴小王,小女的命運為何會與那個賤民有關?”
琨王爺?她精神一振,朝聲音來處飄過去。
“王爺可知天機不可泄,老朽為小王爺和小公主批算命運,已是不該,又如何能多言?”玄一國師搖頭歎氣,這琨王爺磨功一流,纏著他為小王爺和公主批算命運,他苦辭不過,又見他這一雙兒女,確實與將來天下氣運有關,才勉為其難答應了。
沒想到琨王爺聽了小王爺的運數樂不可支,聽了小公主的就暴跳如雷。幾天以來,簡直不肯讓他過一天輕閑日子,非要問他的小寶貝和那個小子有何關係,將來會怎樣,可有破解之法等等。
琨王爺陪著笑,“是,是,小王知道大師的規矩,但是小王一想到那個賤民…”
第一眼見到那小子起,就討厭,甚至於痛恨他。那個賤民有一雙狼一樣冷殘的眼睛,蛇一樣陰險的性格,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發作起來,危害到他的小寶貝。
“王爺,”玄一國師不讚同地打斷他,“那個少年雖則冷了些,又是平民,但自有尊貴傲然的氣勢,前幾日老朽看見他的功夫似乎又精進了不少,聽說他無師,隻是照公主給他的各家刀譜劍譜練習而已,可見資質。有他陪在公主身邊,不隻對公主有益無害,即便是小王爺,也會受益的。”
“哦,小王愚魯,倒要請教國師這其中的緣故。”琨王爺收起方才的激烈表情,變得若有所思。
“金鱗本非池中物,可偏偏小公主獨具慧眼挑中了他,一旦被公主馴服,就再也不會有化身為龍的一天了。如此小王爺的江山也就穩了。我那小徒左舷也可輕鬆不少。王爺,這樣一舉兩得之事,何不樂觀其成?”
“什麼?原來那個賤…”琨王爺見國師眼光不悅,及時改口,“那少年還有這等運數,那小女的終身定是著落在他身上嘍?”不然他就有風生雲起,與兒子元嘉爭奪江山的一天?
“王爺,凡事自有天定,若要強自更改,隻怕反受其害。”玄一國師苦口婆心地勸導著琨王爺,希望能化解他對那少年的憎恨,自那少年入了王府,王爺向他這老頭子嘮叨的就不止一雙兒女,還有那少年。隻是兒女是他的心頭肉,少年是肉中刺罷了。
聽說他幾次要趕少年出去,隻是因著小公主吵鬧不依才作罷,偏少年也過分傲氣,在府裏隻聽公主的,其餘人等一律不買賬。難怪王爺不喜歡他。琨王爺歎了口氣,眼光轉向別處,“也罷,兒孫自有福,由他去吧。”
真的嗎?狠毒在他眼中一閃而過,再轉回頭又是溫和高雅的笑容,玄一國師不察,還以為他思想開始變通,自己頗有說服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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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漆黑,無月無星的夜裏,冷風呼地吹開了窗戶,竹簾作響,發出流水湍急的聲音。他驀裏從睡夢中醒來,大睜雙眼,盯著大開的窗戶。
幾點若有若無的微光在窗外遙遙閃著,由遠而近。
來了!有人來了。在這種黑得可怕的夜裏,活動本身就是一種罪證。
他們要作什麼?他從床上起來,輕如狸貓無聲,敢來這公主居住的院落,就是犯上了他的尊嚴。
來人有三個,身影看不清,動作小心翼翼,象老鼠一樣隻有極輕的響動,他們彎著身,帶著的燈籠也大半被罩了起來,隻露一線光芒,若明若顯地,象鬼火。那光芒越過了公主所居的閣樓的門,繞了個方向,正向這邊而來。
他冷眼旁觀著這群夜裏的宵小,刀子在他手中蘊著光,似乎正渴望著飲點什麼。心裏隱隱燒起了一種興奮,多長時間沒玩過這種遊戲了?懷念呀。
他們來到了窗下,一陣異香隨風而入,這種上好的迷香不是一般宵小能有的,看來是大盜嘍。過了半個時辰,第一個人跳了進來,伸手作了個姿勢,那兩人也跟著進來。三人如鬼魅般無聲地來到床前,一把掀開被子。
空的!
一種可怕的暗光突然在他們背後閃過,速度快若閃電,他們還未來得及對空床感到驚恐,已受到了致命的攻擊。
無聲無息地,兩個斷氣。那個幸免一死的人癱倒在地上,他能感到地板的冰涼和肩頭傷口鮮血的溫熱,死亡就離他不遠了。
暗室中,有人點亮了燈,燈火搖曳,映照出一個人影。這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麵容英俊冷酷,雙目閃著利光,盯住了他的獵物。
“不,不要殺我。”聲音很低,顫栗著,沒有人會想到一個少年也這麼可怕。
“你們是什麼人?”
“…”
“說。”他明白讓一個人痛而不死的許多種方法。不知為什麼,他學起這個來,如同天才,恰與念書成反比。
“我,…”痛苦地呻吟著,這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雖年少已擁有了一切令人恐怖的特質,但是他決不能說,說了,他也必死無疑。
他冷眼看著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失去了玩耍的耐心。“去死吧。”
三個活動的人很快就變成了他房中的屍體,他坐在床上,思索著如何處理。當他終於想到站起來時,突然感到了一陣玄暈。
他一跤坐倒,發現內息紊亂,再也無法運功。而他的房門被輕輕推開了。
原來還有隱身在暗的第四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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琨王爺用錦緞衣袖微捂住鼻子,這地牢裏散發著一股腐臭的氣味,中人欲嘔。
這裏是最深、最隱匿的一間牢房。
以前幾乎沒怎麼用過,畢竟他琨王爺個性“溫和”,不太有仇敵。而如今,這裏關著一個他最痛恨的,一頭餓狼、一條毒蛇、或是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陰險、冰冷、邪惡可怕…隱匿在無人知道的暗處,偶而會發出一點輕蔑挑釁的訊息,一閃而過,令人戰栗,卻又無法捉摸,隻能無奈地等著最後的可怕結局。
是的,他承認,那種眼神令他一個堂堂的王爺心頭悸冷,深深恐懼。他忍了很久,終於已到了極限。現在牢中的已形如死人。聽說在種種嚴刑招待之下,他如一個江洋劇盜般堅忍頑強,不但沒有求饒,連尖叫呻吟都沒有過。
手指一招,邊上人點頭哈腰上前,“小的在。”
“照我的吩咐做了嗎?”
“是的,小的們一天照三餐伺候著這位少爺。”
“哦?”
“他倒也結實,半個月才倒下了。”
他們的聲音在不大的空間回響,驚醒了牢裏的人。他奮力抬起頭,混身的創口因此而劇痛無比,如烈火焚燒。
果然是琨王爺,心裏的隱約猜測得到證實,他冷笑。
早知這王府上下,除了雲公主,沒有一個人喜歡他,尤其是琨王爺,更是視他為眼中釘,他也一直在提防著,沒想到還是…
沒想到他們會早在他的飲食中下藥,沒想到他們會派四個人來對付他,沒想到他們的恨居然到了這種程度。
“你醒了。”琨王爺走上前去,打量著他的狼狽。他以冷笑為答。
“到了這種時候,你還狂得起來嗎?”
命在旦夕,仍是無動於衷,漠然的表情,難怪玄一國師對他另眼相看,果然有幾分骨氣。但為了元嘉的江山和雲兒的幸福,他必須得死。
“求我,我可以放你出去。”
突然想測試一下,他是否真的不畏懼。他怔了一下,望著琨王爺,發出一陣極低的模糊不清的聲音,琨王爺又走近了些,臉上掛著不屑的冷笑,他也肯服輸低頭?
他如一頭臨死一搏的困獸突然爆發,手中一隻破碗挾帶風聲朝琨王爺擲了過去。力道很大,琨王爺頭一偏,仍被擦中了側臉,一些爛飯溲水濺上他衣裳,氣味更是難聞。
“殺了他!”他大怒之下,咆哮如雷。
牢裏的少年發出狂笑。
“不,等等。”琨王爺止住了手下人的動作,他的命運已注定是死亡,但就這麼死,未免輕鬆。心念突然一動,他想到了一個很好,很好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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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地牢,琨王爺吐了一口長氣,外麵陽光明媚,空氣新鮮,令他內心深處的恐慌得到緩解。當決定這麼做的時候,他就已擔心會有什麼後果。玄一國師身為玄門正宗,天下人敬仰的大師,他的話當然是不能不信的。因為他信,才要除掉那個賤民,也正因為他信,才會心中忐忑不安。
他思緒混亂地在府中走著,隨從見他麵色不悅,也都不敢出聲地跟隨在他身後。
“阿爹,阿爹…”
雲公主不知何時跑來,見他不理睬,隻好扯住他的衣袖。他渾身一抖,正要大怒,低頭才發現是他的心肝寶貝。“雲兒,怎麼啦?”
他努力地笑著,發現女兒眼睛紅腫了,氣色也不太好。
“誰欺負你啦?”
四周的下人們在心裏暗歎:老天爺呀,小公主不欺負別人就已經萬幸了,誰活膩了敢去招惹她?
“阿爹,你叫阿黑回來好不好,都沒人陪我玩。”雲公主可憐兮兮地搖著他的手臂。阿爹說阿黑去很遠的地方學武了,要好幾年才能回來,可是才十幾天,她就已經想他了。
“小乖,阿黑說要學好功夫保護你,不能叫他半途而廢啊,叫丫環們陪你玩就好了。”
“我不要他學功夫啦,我就隻要他陪我。阿爹,叫他回來,回來…”
他開始頭痛,能不能不要再提起這個人,他快崩潰了。“不許胡鬧。雲兒已九歲了,不應該總想著玩。”
他的語氣重了些,雲公主睜大眼,雙眼蓄滿了淚,“討厭,討厭。爹不疼雲兒啦…”
望著女兒負氣奔跑的背影,他不住地歎氣,這麼做還不是為了她好嗎,可是這小孩子都不領情,嗨,可憐他這當父親的。
你錯了…
心頭突然浮現出一個低聲的歎息,他蒼皇四顧,無人在說話。
曼香驚奇地看著琨王爺的動作,難道他能聽到自己的語言?
琨王爺匆匆而去,曼香停在原地,陽光照在她的身上,竟無一絲影子,她畢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嗬。頭一次,她感到了作為旁觀者的痛苦。
方才,她隨著琨王爺進了地牢,見到了半死不活的楚天涯,他不知受了多少折磨,早已不成人形,卻還倔強冷傲,如果究其根源,他以後的陰沉冷酷也跟今天的遭遇密切相關吧。在曾經肌膚相親的夜裏,她曾見過那些令人驚魂的傷痕,原以為那是他在江湖上好勇鬥狠的結果,卻不知多是少年無辜的慘痛記憶。
楚天涯又怎麼會沒有仇恨?
連天涯莊的地牢都和這裏的地牢一個模樣。一直以來,她把楚天涯當作對手甚至仇敵,進入天涯莊是因為知道他正是王府派的另一勢力,並不真是無奈的結果。見識過他的殘忍和冷酷之後,他在她心中隻能留下厭惡與憎恨。
但在他的夢中,她看到了另一個他。一個雖有著惡,卻在漸漸趨向光明的少年。
是這樣的原因使得心境漸漸起了變化的吧?
當她返回地牢裏,站在楚天涯身邊時,看見他的傷痕,明白自己開始對他有了同情與憐惜。
***
黑暗無邊,潮濕與腐敗交織在一起,一點一點侵蝕著他的生命,他幾乎已無知無覺,連他的腳被什麼東西在啃著,他都懶於去管。
是老鼠吧?
啃就啃吧,反正死後,還不是要被什麼動物吃掉。
他無所謂的想著,生命對他來說,並不太在意的。隻是以後不能見到雲公主了,如果雲公主找不到他,會不會傷心呢?
“你為什麼不想想辦法?”
突然而來的柔和聲音流入他的心中,他警覺地問:“誰?”
牢房內仍是黑沉沉的一片,沒有人的氣息。
“誰在這裏?”琨王爺不會想出辦法要嚇倒他吧?那就試試看。
“是我。”
“一個不屬於這世界的人。”那人輕輕地在他耳邊說,語氣溫柔,聽著說不出的舒服。有點象聽雲公主的說話的感覺,但小丫頭沒這麼溫柔。
“神仙?還是妖魔鬼怪?”他冷笑,一隻手蓄著力氣,他要抓住這個東西看看是什麼。
“一個來自十幾年後的鬼。”那人也笑,“你怕不怕?”
他猛地伸手朝聲音的方向抓去,空的,什麼都沒有!原來真是鬼。
“原來這世界上真有鬼。”
他歎了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麼?”那鬼好奇地問。
“我變了鬼,可以去找王爺報仇,陪小丫頭玩。”
“可是鬼是沒有形體的,你什麼也做不了。”鬼歎了口氣,“我就什麼都不能做,不然倒是可以救你出去。”
“你為什麼救我?”除了小丫頭,沒人對他好過,這個素未謀麵的鬼又為何想救他?
那鬼沉默不語,黑牢裏又一片死寂。他急了,“你還在嗎?”
“在。我在思考。”
“思考?”
“救你的理由。”
“想出來沒?”
“…還沒。”
“那就不要想,陪我說話。”他快死了,有這種好聽的聲音陪伴,也不錯。
“好,但是你可不可以先動一下腳,把老鼠趕跑?我討厭它。”
“好的。”他動了一下,痛苦擊中了他,他輕輕哼了一聲。
“很痛嗎?”鬼關切地問。
“不。”他硬是笑了笑,以示不痛。
“你不能運功嗎?”
“能。”但他反正要死,運功也來不及。
“那就試試。”
“為什麼?”
“希望是不能放棄的。你活著為了什麼?”
“雲公主。”他說著,臉紅了,從沒人問過這個問題。
“那就為了她試試。”鬼慫恿著,語氣軟軟的,充滿了溫情。
“…”他想了想,“你會陪著我嗎?”
“…”鬼也想了想,“會。”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聽得牢裏有了動靜。有幾人說著話走過來,打開門,把他裝進一個麻袋,扛著走了。
走了兩三個時辰,那些人將他放入一個什麼東西裏,又哐哐當當地敲打一陣。聽得有人道:“用了這麼多釘子,應該結實得不能再結實了。”其他人附合著,接著又是一陣鏟土的聲音。“可憐的小子,誰叫他得罪了王爺。”
幾人歎息著,腳步漸去了。他意識到,他被活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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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的死刑當中,活埋無疑是最殘忍的折磨之一。
一個人還有意識,卻被放入了一個極狹小的空間,空氣稀少,一點一點的令人窒息,在裏麵的人大口吸氣,卻隻是徒勞的掙紮。無數的細小的生物隱隱綽綽地爬上了等死人的身體,它們不需要小心翼翼,這裏正是它們的天堂,當那可憐的人發抖地扭動身體,不料卻更刺激了它們的食欲。
天啊!要發出尖叫,聲音卻在自己耳邊回響,破碎,空洞,隻能眼睜睜地在黑暗中等待死亡的光臨,那是多麼恐怖的感覺!
“你還在嗎?”他靜靜地躺著,問。
鬼不會跟他來了吧,那隻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鬼而已。
“在。”鬼的聲音仍然溫柔如水,甚至比方才還要令人心醉。
“謝謝你陪著我。”他心頭湧起從未有過的感覺。他從來沒向人道過謝,如今卻自然而然地說了。莫非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不客氣。”鬼似乎笑了笑。
“你會閉息術嗎?”
“不會。”小丫頭曾經給他許多武學典籍,其中倒是有提到,但他當時覺得沒用,就學別的了。果然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呀。
“我死定了吧。”
“不一定。你還有力氣嗎?”
“有一些。”隻夠弄破麻袋的,至於破棺而出,似乎不可能。
“方才我看到他們不留神掉進去一枚釘子。找找看。”楚天涯命不該絕吧,一枚釘子對普通人而言,隻是一枚釘子而已,但楚天涯並非普通人。
“謝謝你救了我。”他心裏升起了希望。
“能不能出去,還要靠你自己了。”假使她不告訴他,他也自會摸索到,然後平安活到十幾年以後,她何敢居功?
他找到了那釘子,用它劃破了麻袋,“我想看看你的樣子。”
“…”
“…我是沒有形體的。”
“你要永遠這樣?”
“不,以後就會轉生。”
“希望能見到轉生後的你。”
“你會的。”
“你肯定?”他用釘子刮著棺頂,停下來問,“你轉生後是男是女,叫什麼名字?你能知道嗎?”
“預感而已。我隻是普通的鬼,當然不可能知道許多。”
“轉生以後來找我吧。我名字叫做…”他頓了頓,想起小公主給他的任務還沒完成,“你念過書嗎?”
“怎麼?”
“你聽過什麼好聽又有氣質的名字嗎?”他有點不好意思地問。
“有啊。”鬼似乎看出了他的用意,笑了笑。
“比如…”鬼發出一陣悅耳的笑聲,溫柔地在他耳邊說了一個人的名字。“楚、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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琨王爺縱馬行走在京城大道上,隨從們將他護在中心,一行人鮮衣怒馬,矜貴無比,兩邊小民百姓沿街行著跪禮,喊著“千歲。”
平日他會麵帶微笑地點頭致意以示平易近人的,但今日他實在沒有興致,隻是冷著臉,往琨王府行去。剛剛在朝堂之上,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原本當今天子沒有子息,打算在各親王府裏擇優選出太子,而他兒子元嘉正是條件最好,又最得天子寵愛的的子侄,沒想到今日上朝,皇兄突然宣布要考慮立皇太弟,在各親王中選擇。
當然了,他倒是不介意親自當皇帝,但是他無論名氣,還是才智,都不如幾位兄弟,隻怕是無什麼希望。如果皇帝寶座輪到了別的王府,那他多年的望子成龍、苦心經營不全成了泡影?
可恨那琮王,還故意假好心地關切他的身體。“王兄,你臉色不佳,可要注意貴體呀。”他當時臉都綠了,勉強說了幾句場麵話離開,一路氣到現在。
琮王那句話倒是說對了,這幾天來,他的確如生活在惡夢中。每天每夜,他反複做一個同樣的夢。在一片亂墳崗中,一隻長長的手從墳墓中慢慢地伸出來,然後是另一隻,…直到爬出個渾身血肉模糊的人來――如果那可以稱作人的話。在黑乎乎的汙泥下,兩隻嗜血的眼睛放著幽幽的凶光,正是他長久以來深深恐懼的那種惡狼的眼神!
那人朝他緩緩地走過來,說著他聽不懂的惡魔的語言。手爪尖銳細長,伸向他的麵門。他欲叫無聲,欲逃已難,隻能眼睜睜著看著他伸過來,伸上了自己的臉…
他精神恍惚,內心始終怔忡不安,總覺得有禍事要發生。莫非是他殺掉了那個少年,所以元嘉的太子之位才會有變?
如果真是,那麼還會不會有其它的可怕的事發生?他勉力勸慰著自己這隻是巧合。但是惶恐如毒蟲,啃咬著他焦慮的心。
一行人將近王府,忽然一陣狂風吹過,將道路一邊的酒樓牌匾吹落。那東西在地上摔得粉碎,這突然的巨響令琨王爺的馬一驚,發出一陣嘶聲,狂奔而去。正在神不守舍的琨王爺猝不及防,一頭從馬上跌落。
他預感的不幸終於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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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公主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淚痕猶存,她是哭著睡著的,房裏沒人,丫頭們都不知跑哪去了。琨王爺不慎落馬,竟而猝死,現在王府裏一片大亂,人人都不知該做些什麼,而小王爺還遠在外地的王府,最快也要到十幾天後才能回來。
她被一陣敲門聲吵醒,抹著眼睛,從床上起來。“姨娘?”琨王爺的繼室,現任的琨王妃施施然走了進來,柔聲道,“雲兒,聽丫環們說,你今天哭了一天,都沒吃過東西,來,姨娘給你拿了碗粥,喝一點吧。”
雲公主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她確實餓了,“謝謝姨娘。”那粥甜甜的,放了不少雲公主愛吃的果品,冷熱恰好,她吃了幾口,不禁落下淚來,平時阿爹在時,這些事早有人打理好了,哪還用得著姨娘?
以前跟姨娘並不親近的,她還頑皮打壞過姨娘的花瓶,沒想到她對自己居然這麼關心。琨王妃看著她吃完,臉上掛著十分慈祥的笑容,安慰了她幾句,走時又給她輕輕關好了門。雲公主獨自呆坐房中,隻覺得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忍不住又開始哽咽低泣。
約過了半個時辰左右,突然心頭一陣刺痛,初時還可忍受,漸漸地越來越劇烈,簡直如椎心刺骨,疼痛欲死。她喊了幾聲,無人應她。
門關得很好,裏外三道門都是緊緊閉著,拒絕著她的呼救。
她明白是那粥的原因。姨娘要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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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公主滿身冷汗,麵色慘白如紙,極度的痛苦令她已無法行動。她絕望的閉著眼,沒人來救她了,阿黑不知去了哪裏,爹爹又不在了,最疼她的人都不在,難怪姨娘要挑這個時候下手。
突然她聽到最外的一道門被打開了,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
她微弱的希望很快化成灰燼,來的是琨王妃。
琨王妃步態優雅地走過來,看著她的眼光冷漠如冰,又帶著一絲欣然自得。
“姨娘……”她的嗓子嘶啞無力,發出破碎的聲音,“我……”
她心裏明白琨王妃不可能良心發現,但她不想死。
“很痛嗎?”琨王妃發出一聲笑,“這可是我用了五千兩白銀買來的蝕心水,果然有效。”
她打了個冷戰,不再妄想琨王妃會救她,雖不明她為何恨自己至死,但極度的折磨令她無多餘的力氣思考了。
“你爹如果知道他的小寶貝會有今天的慘狀,一定會心痛而死的吧?”
琨王妃的笑容加深,眼中閃著古怪瘋狂的光芒。“我早就說過,我會報複的,可惜從來沒有人認真聽過我的話。”
空洞的笑聲在屋內回蕩,琨王妃欣賞著雲公主在死亡邊上掙紮。
“小公主,你知道我原本有個未婚夫的嗎?你知道你的好爹爹利用權勢才迫我來你家的嗎?你知道……”
她喃喃自語著,手撫上了雲公主的臉龐,小小的臉上慘白膚色已轉為灰敗,幾縷血絲從雲公主的唇邊滲出,她用手輕輕試去。
“…你爹爹隻對我在意了半年就開始尋花問柳了。”
她也是有尊嚴的一個人。她不可能裝作若無其事,忍辱偷生一輩子。
“雲兒,有時候,死亡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
琨王妃慢慢離開床前,向後退開,一直到門口,“最可怕的是,你不知道你死了,還是活著?如果死了,怎麼還會痛苦?如果活著,怎麼感覺不到快樂?心裏有什麼東西在啃著,一點一點的,就象這蝕心水。嗬,一切折磨永遠沒有了結的時候,它們一直跟著你,就象你的影子……嗬嗬嗬……”
她對雲公主一笑,“我要他的一切心愛的東西都化成灰燼,先是你,然後是你哥哥和這琨王府。”
“我給當今天子上了密告奏折,出首琨王爺的謀反之罪,來抄家的禁軍也快來了吧?”
她輕輕地關好了門,輕輕地笑著,然後,腳步聲漸漸地消失了。
※ ※ ※
“雲兒,雲兒!”
雲公主勉力睜開眼睛,她已無法忍受這種椎心刺骨的痛,她為什麼還沒死?她想解脫,誰能幫她解脫?
由於意識渙散,她過了好一會才認出搖晃她的是阿黑,驚喜一閃而過,就淹沒在無邊的地獄般的焚燒裏。
“痛……”
她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全身無一處不極度難受,“救我。”
“好,好,你哪裏痛?”他手腳慌亂,心憂如焚,不知重返王府,竟然會是這等局麵。
“心……好痛……”她想伸手抓住他,但卻動不了,她要他幫她,結束這可怕的刑罰。
“我……”
該如何?他驚惶,急躁,不安,害怕,他怎麼才能救小公主?誰能告訴他?
等等,不是有一個常幫他的鬼嗎?
“你在嗎?”他大聲求救,“求求你,快告訴我該怎麼辦?”
“快出來呀!”
“你上哪兒去了?”他嘶聲大吼著,沒人理會他,屋子裏隻有他和垂死的小公主。
鬼始終沒出現。
* * *
第五章
左舷靠在石壁上,看著倚在椅上的曼香,她雙目閉著,神態安祥,昏黃的光落在她身上,映襯出柔美和諧的曲線,如同夢幻中的絕世女神,任誰見了,也要目眩神迷。
他知道,她馬上就要醒了。
她動了動眼睫,很快地睜開了雙眼,有一瞬間的迷惘神情,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左大相爺?”
左舷笑笑地說,“歡迎回來。”
“你為什麼半路召我回來?”突然間爆發的大喝令他身子一縮,這女人,還是睡著比較可愛。
曼香氣衝衝地闖過來,“送我去的是你,剛看到一半,叫我回來的也是你,你沒事練法術怎麼不找別人?”
左舷退後,再退後,訕笑,“這,我可以……解釋……”
她怒目瞪著他,他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因為楚天涯的夢快結束了,所以我提前召你回來,該留點時間去主墓室看看他們作法。”
“我們也該開始另一個法術靈犀咒了。”
左舷伸手在空中劃了個半圓,口中念念有詞,神色十分嚴峻。
聽了片刻,曼香哼了一聲,笑道,“別念你那勞什子咒語了,這哪是什麼靈犀咒,怎麼我聽著有點象李義山的無題詩啊。”
左舷臉微微一熱,還好他皮黑,看不出臉紅來。
他摸摸鼻子,訕然笑笑,“你的耳力不錯啊。”
這女人,也不給上司留幾分麵子。
“我隻不過是把難懂的咒語換成了悅耳的詩歌而已。”
雖然作法其實根本不用任何外在的動作和聲音,但如此做作一番,才能符合世俗中人對道門的期望嘛。
曼香正待答言,突然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異樣。
“聽到我的話沒?”
左舷的話在她意識中浮現。對麵的左舷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卻沒開口說一個字。
果然是心有靈犀!左舷好厲害的道行。
她才這麼想,左舷的話就送了過來,“嗬嗬。小把戲而已。”
她看了他一眼,努力在心裏想,“左相,以後禁止對我用這種把戲。”
“隻要你不去想你的秘密,我自然不會知道。”
左舷打了個手勢,叫她跟著一起走,兩個人邊走邊用意念交談著。
拐入一個黑沉沉的巷道中,他突然歎了口氣,“能讓當朝第一密探的曼香如此害怕,這個秘密究竟是什麼?”
師父曾說,玄一派的人習的是役人之術,永遠應該是掌控一切的翻雲覆雨手,因此本門的首要功夫,就是窺人內心的弱點。
但這個曼香,卻藏著一些他所不知道的,用眼線和法術亦無法觸及的東西。
她如同解不開的謎題,令人重重困惑。
“每一個心湖深處,都有不為人知的神秘,左相你又何嚐不是。硬要事事都一探究竟,豈不累死?”
“嗬,嗬,本相倒不是這麼無聊想要知道你的隱私,隻是對你當年為何會加入我旗下覺得好奇。”
一個孤單少女如何會找到身為高官的他?並堅持加入這十分危險的一行?
“當然是為了錢,不然你以為我忠君愛國?”她嗤笑。
就知道她也不會實話實說,左舷笑道:“我以為是別的理由。”
“什麼理由?”她瞪大雙眼。
“因為你暗戀我,才…”他還沒想完,就被她的嘲諷打斷。
眼波掃過一絲嘲笑,曼香搖了搖頭,又上下打量著左舷,發出一聲歎息,越過他自去了。
左舷不大自在地咳了一聲,“曼香,你的禮儀有待加強。”
雖隻是開個玩笑而已,但她的反應也太打擊他的自信了。
***
當兩個人通過秘道走進主墓室側麵的暗室時,左舷感到了楚天涯剛剛從大夢中蘇醒,一種十分強烈的情緒從鄰近傳來,他不能感知這個人的思想。
楚天涯是意誌力超強的非凡人物,就連巫門之主的意念也及他不上。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人會允許龔克對他作法,他要在雲公主的棺前回想什麼?
莫非記憶不夠真切可靠,還要依賴時光的暫時倒流?
隻聽楚天涯的聲音低低傳來,“門主,時辰到了沒?”
龔克應了一聲,然後失去了動靜。
“他們要做什麼?”曼香在心裏問。
左舷身為玄門正宗,當然明白這正是巫術裏的還魂術,但是雲公主的肉身已多年,勢必無法再用,那麼他們隻能借屍還魂了。
但是,借哪個的肉身?
他轉回頭,看見同伴臉色慘白如雪。他突然想到,那個人原來是她。
如果不是要借用她的形體,楚天涯何必帶一個他從不信任的女人來?
雲公主若活著,正當是年方二十與曼香差不多的年紀呀。
“是啊,你想的對。”
“他提過?”
“猜到了。”
“放心,有本相在,龔克沒法成功。”
他手下第一密探若變成了有關著女子外表,女童內在的怪物,那可有多恐怖。
隻是如此一來,龔克有可能發現自己的幹擾,令楚天涯起疑。
“多謝。”
***
龔克低聲咒罵了一句,用袖子擦去額上的冷汗,雖然用還魂術極為不易,但他事前做了周全的準備,也曾有過成功的先例,為何這一回卻屢次失敗?
“一定出了什麼差錯…”
他看到楚天涯的陰沉目光中露出仇恨瘋狂的不耐,他隻好解釋一句。
“什麼差錯?”
耐心已到極限,楚天涯冷森森地問。
“根本找不到公主的魂魄。”他無奈地打量著棺木,心裏很想看看裏麵倒底有沒有死去的人?這個人又是不是公主?
死魂靈本來就應該在死人周圍的,但是這裏根本沒有相符的魂魄。
方才他倒是招來了幾個遊魂,但一個是中年男人,一個是老婆婆,還有一個是嬰靈。
“也許這棺木根本沒放著人。”
楚天涯突變淩厲的目光令素來邪冷的他也感心悸。
楚天涯發出一聲冷笑。
“或者這裏麵有人,但不是公主本尊。”不能怪他,他已盡力。
楚天涯冷冷道,“隻憑一個回夢術,想要我幫你殺巫女秋塵還不夠。”
龔克當初的交換條件是以公主的生來換桂秋塵的死,但他方才諸多做作,隻是徒勞,若非他曾用回夢術令自己重返舊夢,還真要懷疑他忝為巫門之主。
龔克臉色一變,“但是這裏的確沒有公主之魂。莊主這麼說,豈不是認為我能力不夠?”
楚天涯嘲諷地笑著,“門主可以走了。”
現在他隻想毀滅一切,除掉任何看來礙眼的東西,而麵前的這個人就越來越礙眼。
龔克饒是強自抑製,仍然不由大怒,“好,我現在就證明給莊主看。”
他出手飛快,向棺木指去。那棺蓋動了動,發出喀喀聲響。
“該死!”怒叱聲在他背後響起,一道勢若雷霆的攻擊如巨浪朝他襲來。
他心知躲閃亦難免殺人魔王之稱的楚天涯的殺招,於是一側身躲入棺木的背後。
這一招果然有效,楚天涯招式緩了一緩,龔克趁機伸手作法,拿出袖中的保命符拋出。
“楚天涯,這個梁子咱們算是…”聲音後半部消失在地底深處,龔克土遁去也。
楚天涯也不去理他,抬眼看著那豪華絢麗的皇家棺木,上麵的棺蓋已被龔克的法術打開了一半。
“對不起,雲,我不該帶這個三流術士來驚擾你。”
滿腔的戾氣突然化成怪異的極度溫柔,楚天涯的語氣柔和得令人瞠目。
“他瘋了。”左舷想。這人的感情太過極端,遲早會如火山爆發,毀滅周圍的一切。
“五十步笑百步。”曼香在心中駁斥著他,這個道貌岸然如夫子的左相還不是內心奸詐到無以複加的地步,遲早也有一天會錯亂…
“喂,不許腹誹本相。”左舷沒好氣地打斷她,沒想到他在她心裏評價這麼低。
看來知道別人的心思也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
楚天涯慢慢伸出雙手,托住棺蓋,正要合上的時候,突然有了一種想要看個究竟的衝動。
龔克的懷疑傳染給了他,他常來這裏,對這具棺木的外表早已熟悉,但裏麵呢?他從來也沒有看過。
沉吟隻是一瞬間,他終於推開那第一層的棺蓋。
裏麵是稍小的一點金棺,雕花鑲玉,極為精致。他突然想到,當年雲公主被害,王府隨後被抄,連少王爺都被下了昭獄,一片混亂中,出什麼差錯也不無可能。
“雲,原諒我的冒犯。”他軟語說著,使力快速地打開第二層的金棺。
“該死的,這是什麼!”
楚天涯的高聲咆哮突然在墓宮中回響,瘋狂絕望如同受傷猛獸的死前怒吼,雖是隔著室傳入,也令偷窺竊聽的二人心頭一驚。
***
龔克說對了。
棺裏根本沒有人!
楚天涯一把抓起那在棺裏的東西,怒目瞪視,氣憤失望之下,竟然一時的怔忡無語。
那是個木偶娃娃,身上披著金縷玉衣,正睜著一對木然的大眼,仿佛正在嘲笑他多年來的心事牽掛。
難道他每年千裏迢迢地趕來殷殷看望、全心追念的,竟隻是這樣一個東西!
他胸中氣血翻騰,手越握越緊,那娃娃不堪承受,在他手中化成碎片木屑,金縷玉衣紛紛破裂,碎金斷玉散了一地。
可恨!
可恨!
“雲!”
“你在哪裏!”
伴隨著瘋狂的吼聲,原來放在中央的棺木也發出破碎的巨響,在楚天涯的掌下毀滅,各種各樣的碎片在墓室飛濺如雨。
十年生死兩茫茫,魂魄卻從不曾入過他的夢。隻能靠著巫術才能暫時回味過去,即使回憶的不隻是有關雲的快樂往事,還有他痛恨的黑暗經曆。來這裏早已成為他不能更改的精神安慰,但能守著雲這一點安慰如今也破滅了,讓他情何以堪?
他紅了雙眼,入目皆是令他瘋狂的仇敵。他的劍有如有生命一般,在他抽出之後發出一聲快意的長吟。
****
左舷在一邊瞠目,“公主墓快被他毀了,這下我怎向聖上交待?”
“曼香,不如你去勸勸他…”看著同伴用譴責的目光看著自己,他咳了一聲,眼光閃躲著,“現在他一定很需要安慰的…,要取得他的信任正是個好機會…”
“好主意,…哼,”她冷笑了數聲,“我又不是活膩了,想早死早超生!”
“隻是個建議而已,不用這麼激動吧。”他縮縮身子,在心裏歎著氣。
他大概是有史以來最沒有威嚴的相爺了吧,好可憐啊。
***
劍光閃耀著,如一道道閃電在空中縱橫來去,整個的主墓室在它們的作用下變成了慘不忍睹的模樣,他意猶未盡,仍劍掌齊出破壞著觸目所及的一切。
直到他打中了一個什麼東西,發出細細的呻吟聲。他聽出那是個女子的聲音,長劍才硬生生收住。
那是個模糊的影子,由於墓室裏的燈火都被打壞了大半,看不真切,隻能感到那個影子慢慢移過來。
一種久遠記憶裏的香氣由遠而近在他身邊彌漫,那是種曼陀羅花開放的氣味,甜香濃鬱,令人心魂漸漸迷失在不知不覺中。
在一霎那間,他真以為是雲的魂魄現身了。
他驚惶地厲聲喝斥,“誰?”
曼香用手捂著肩頭的傷處,他出手果然不是她能閃躲的,還好他隻是沒有目標的亂砍,不然她早魂歸離恨天了。
她很想轉身飛逃,但雙腳卻象有意識似的,慢慢地,慢慢地,迎向在黑暗深處的惡魔。
她聽見自已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是我啊。”
靜靜的空間裏回蕩著她的歎氣,每一粒飛揚的灰塵都在仿佛在發出回響,“我啊,我啊,我啊…”
他靜默了一會,勉力定住心頭狂瀾,“你是誰。”
他從不曾相信自己會有心想事成的好運,這個突然出現的影子,不管是什麼東西,隻要敢來犯他,都叫它有灰飛煙滅的下場。
“你找我。”
“我就來了。”
“你不認識我了嗎?”
嬌聲帶著一絲責備,嗔怪著他的遺忘,也成功地令他神魂俱迷,“雲!”他激動地叫了出來,雙手早已飛快地擁住近前的影子。
曼香瑟縮一下,他用的力道太大,令她渾身的骨骼發出可憐的抗議。
在他麵前玩這種把戲,你死定了,死定了。她對自己說著,對於自己為何會聽左舷的話前來送死,感到不可思議。莫非左舷又無恥地用法術?
但是一個軟軟的童音隨即勸慰著她,“不會的,他不會殺你的。”
哪裏來的小孩子?莫非是鬼侵入了她的意識?
“他隻是看起來可怕,但是其實他是很好的,隻要你對他好…”
怎麼個好法?對如惡鬼可怕的楚天涯?小妹妹你不要開玩笑了。
“你隻要在他難過時輕聲地安慰他,在他孤獨的時陪著他,在他忍不住流淚時抱抱他,在他高興時親親他…”
說笑了不是,楚天涯會流淚,除非日出西邊,水倒流…
她剛在心裏反駁,忽然感到一滴東西掉在頭頸上,熱辣滾燙,如同飛濺的火星,令她一陣心慌無措,竟然有隱隱的疼痛。
這是,這是…
一滴,兩滴,然後是更多…
“真的是你嗎?雲?”
當他帶著脆弱的哽咽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再也無法無動於衷,反擁住了楚天涯,讓兩個人貼得更緊。
“是的。”
“是的。”
“我來了…”
***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楚天涯睜開雙目,他方才做了一個好夢,竟然夢到了雲在溫柔如水地安慰他,像一個小妻子一樣倚在他他懷中,等等,雲隻有九歲,怎麼會有著女子的外形?
懷疑一起,一切魔幻就都被打回原形。
那種迷人醉心的香氣散去了,雲的溫柔嬌語也不見了,留下的,隻有他的眾多女人中的一個,曼香。
“是你。”他眯起眼,打量著對方,思考著是不是要殺她滅口。
除了雲,不該有任何活人見過他脆弱失控的一麵。
她點點頭,“是我。”
她從對方的目光中讀出了死亡的訊息。在進來之前,就該有此覺悟。
終於保住了這座墳墓,…呃,至少是一半吧。她打量著一室混亂,覺得諷刺得很。
死人永遠比活人來得尊貴。
她抬頭,坦然與他對視,“爺,這裏風水很好。”
所以?他瞪著她,她能看穿他的想法?
“咦,上好的古玉,當個皇家的人好象也不錯。”她拾起一塊地上的散落的東西,“有這許多寶貝陪葬。”
“我開始喜歡這個地方了。”順手把玉放入自己袖中,她嬌聲笑起來。
楚天涯皺起眉頭,“走吧。”
在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他有數次出手的衝動。
隻是臨到界限,他又一緩再緩。最終改變了主意。
她無聲一笑,跟隨在後走出主墓室。
“好姐姐,我沒騙你吧。他不會殺你的。”那個小女孩的聲音又在頭腦中響起,這回是笑嘻嘻的。
“因為,他舍不得喔。嘻嘻。”
走出公主陵,左舷又裝模作樣地前來送別,照舊寒喧一番,說了些歡迎再來之類的渾話。
曼香忍不住白他數眼,心知,楚天涯是永遠不會再來了。
自有手下人做這些無聊的應酬,楚天涯麵無表情地坐進來時馬車,半靠在椅背上,他的確有點倦了。
曼香也進了馬車,看到他閉著眼,仿佛要睡著的樣子。
她在另一邊坐下,感到車子動了,向來路駛去。
掀開簾子,外麵正是清晨,光線很好,昨夜看來陰森可怕的一切,如今都消去了恐怖的魔力,也許是因為知道了公主墳空無一人的事實,也許是別的什麼原因,她不再有排斥的情緒。
“過來。”
她回頭,楚天涯並沒睜眼,聲音有些沙啞,也聽不出情緒,她順從地過去,依偎著他坐下,如一隻聽話的小貓。
一隻手臂伸過來,將她摟得更近,她把頭靠在他身上,感到他從未有過的溫柔。
楚天涯沒有再說話,似乎真的睡著了。
“嘻嘻,很像一隻貓咪傍著大豹哦。”
那個小女孩的調皮的聲音又來作怪,她有氣無力地閉上眼,“好孩子,別吵,我要睡了,我的頭像鉛一樣沉。”
***
第六章
時光悠悠而過,秋冬終於被春風吹去,繼之而來的,是一個風光無限的季節。
春水碧於天,春花紅似火,宜春園中繁花正熾,花徑盡處的小亭中,有一名年輕女子。
白衣勝雪,身姿飄灑,眉目楚楚如畫。
斜倚欄杆,正自閉目沉思。神情淡淡,仿佛一切,包括這麵前的美景都不能引起她些微的注意似的。
她隻靜靜地坐著,一動也不動,有如雕像。
一直到一縷笛聲悠悠傳來。
她睜開雙眸,望見青衫翩翩,分花拂柳而來,轉眼已在麵前,長袖輕揚,深施一禮。“車姐姐,你好呀。”
那笑容輕輕,略帶些狂氣,略帶點隨意。
“風雨你好。”車姑射點點頭,神情未變。
“車姐姐,這一次又是你最早,等她們來了,一定要罰酒三杯。”風雨說著,將一壺酒擺上亭中小桌。
“聽說你和青城派掌門比武,那紀老頭慘敗至吐血?”
車姑射點點頭,“是,相傳那青城有三十六招無影絕學,精妙無比。但這番比試,紀修不知為何沒有使出來,真是奇怪?”說完,不禁搖搖頭,十分不解。
風雨撫掌大笑,“哈哈,哈哈,你可知那紀老頭為何吐血?”
車姑射困惑地看看對方。
“本來慘敗,他也不過沒麵子罷了,但你一直念叨著無影絕學,紀老頭當眾給人知道他根本沒學會這路青城絕學,自然氣得口吐鮮血了。哈哈,哈哈,他們青城拿著早沒人會的無影絕學唬了世人幾十年,沒想到碰見你這個魔女煞星便裁了跟頭。”
坊間傳聞,當車姑射三招之內破了紀修的攻勢,還十分認真(其實是天真)的問:“紀門主為何不用無影絕學,莫非嫌棄在下不夠格見識?
”紀老頭當下身子一晃,漫天血霧狂噴而起,青城一派聲名,從此大跌。
“會便會,不會也沒什麼,何至於此?”
如果是她,知道自己還有不會的武學,隻會如獲至寶地苦心鑽研練習。
“嘻,嘻,是啊。”風雨附和,心知這位魔女早已對練功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哪知世上人情。
“對了,狂龍幫少主最近成了江湖中的熱門人物,車姐姐可知?”
車姑射問:“莫非他練成了什麼絕世神功,哦,狂龍幫幫主屬少林一派的,那麼…”看她的樣子,好象正在考慮下一個比試人選。
“不是,唉,我又一次地知道為何人送你魔女這個外號了。什麼都往功夫方麵去想。真受不了。這個少主是因為曼香…”風雨沒好氣地翻翻白眼。
“難道是曼香和他比武?”車姑射又問。
“唉,唉,你完了…”風雨搖頭歎氣。
“又在說我什麼壞話了??”一個輕軟嬌媚的聲音在亭後傳來,在二人的目光中,曼香一身紅衣豔光四射,風情萬種地踏上亭來。
風雨摸了摸鼻子,“曼香好妹妹,在下怎麼舍得說你的壞話。疼你還來不及呐。”
曼香笑道:“唉,風雨,隻怕是見了車姐姐,就忘了我這個妹妹啦。”
風雨捂住心口,挎下臉,“哦,曼香小親親,怎可懷疑我的一片癡心,你可是我全幫上下都認定的幫主夫人啊,風雨此心,有如日月…”
曼香笑得花枝亂顫,依上風雨身邊,秋波盈盈,“嗬嗬,風雨呀風雨,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風雨又不是男人,怎麼能娶你當什麼幫主夫人,你們莫非中了邪?”車姑射不解地說,“難道你們來的時候遇見秋塵了?”說看低頭沉思,“這小妮子怎麼對自家人也下手?”
風雨和曼香笑得隻打跌,相攜而坐,“風雨,別理這個魔女,咱們互訴別來情意。”
“兩年不見,你又更漂亮了。”
“嗬,嗬,還好。”曼香笑笑。“風雨你這兩年可做了不少驚動江湖的舉動啊。”
這位男裝麗人,在近年來聲名鵲起,竟成令江湖人人頭痛的鬼女風雨。
“隻不過被江湖傳言誇大了的幾件小事而已,”風雨輕描淡寫地帶過,“聽說你人在天涯莊?”
曼香笑意微斂,點點頭。
“很危險。”不是風雨不信曼香有能力應付,而是這個天涯莊詭異絕倫,對江湖中人來說,不啻勾魂索命的森羅殿。
“有多危險?”車姑射好奇地問。“是因為楚天涯的武功很好嗎?”
看到她眼中的閃光,二人不用腦子也知她想做什麼了。
“千萬別。”二人異口同聲地大喝。嚇了車姑射一跳。
“為什麼?”她不解。
曼香還未答言,風雨搶著回答,“他的武功不好。。。”看到車姑射眼中的懷疑,隻好加了一句,“至少不如你。”
開玩笑,要是讓車姑射去找上楚天涯挑戰,勝負且不論,單是天涯莊裏的殺手們就會讓天性簡單的車魔女著了道,再也出不來。
“可是,”她還要爭辨,風雨打斷她,“你要是打敗了他,他也氣得吐血,曼香妹妹以後就不理你了。”
“咦,為什麼?”車姑射更為詫異。“他吐血,為什麼曼香以後就不理我了?”曼香是她出天魔山以來,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怎麼可以不理她?如果真是那樣,那她會難過的。難過這種情緒,還是下了山才學會的。
風雨搖著頭,歎著氣,流著淚(因為曼香方才趁她不備狠狠扭了她一把,好疼啊。)說:“楚天涯是曼香妹妹的…呃,心上人,所以…他有個三長兩短,曼香妹妹會…心疼的…”救命啊,這短短一句話,她已福大命大地躲過了曼香的無影腳、斷腸針、勾魂抓…
“是這樣的嗎?”車姑射露出迷茫,“我不去就是…”二人終於鬆了一口氣。隻聽她又問。
“但是,什麼是心上人呢?”什麼又是心疼呢?心上人會讓人心疼嗎?山下的人果然複雜。
兩個人對望著,發出無奈的呻吟。誰來救命啊…
“讓我來告訴你吧。”半空中橫飛過來一個物體,襲向三人,三個人雖然都身懷絕技,卻都一動不動地等著,沒人出手阻攔。那物體咣地落在桌上,卻是一麵鏡子。
另一個細細清脆的聲音驀裏加入她們的討論,眾人看向聲音來處,一個高如手掌的黃衫少女從芍藥叢中升了起來,越長越大,一個縱躍,落上亭台上時,已如常人大小。這少女一身淡黃輕衫,生得嬌小可愛、輕靈秀麗。正是四個好友中的桂秋塵。
“好本事。”曼香和風雨齊齊拍手稱讚。
“小妮子每次出場都要搞些花樣。”真不愧是巫女,總不忘練習她的巫術。
“是啊,誰叫我出身雜耍班子呢。好了,閑話不說,你們看了表演,錢拿來。”桂秋塵伸出手掌,眼睛笑笑地在三人麵上轉來轉去。
“秋塵妹妹,你要錢花用嗎?”車姑射老實地去拿錢袋,曼香止住她,“小桂子,剛才你說有辦法告訴車姐姐什麼來著?”
桂秋塵眼光一轉,“是啊,車姐姐想知道什麼是心上人是吧?”伸手拿起鏡子,放在車姑射手裏,“姐姐,你看看鏡子,數到第三的時候,你就知道什麼是心上人了。”
真有這麼神?曼香和風雨半信半疑地也湊近了看,隻見那鏡子裏映出一幅圖景,卻不是人,而是一座山。
兩個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巫女法術失靈了。”
桂秋塵也納罕不已,“為什麼會是一座山呢?”莫非最近諸事不順,連這種小法術都失靈了?
她換了幾個咒語,仍是如此,不由惱恨地坐下,大叫一聲,“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秋塵妹妹,不是你的法術失靈,我想,…我明白什麼是心上人了。”一直專注思索的車姑射終於開口。
不會吧?三個人同時大吃一驚。一個人愛上一座山,這,這也太…了吧。她理解的是不是和大家想的有出入?
不過沒有人敢再細問,生怕再問出什麼稀奇古怪的答案來。
桂秋塵恢複了信心,又開始咭咭不休地問三人近來情形。
幾人都大致說了自己兩年來的故事。原來四個人都做了或多或少的成名事件。以至江湖上把四人的名字編成四句…
“姑射仙人下神山,風湖飛雨天地間,傾城傾國曼香來,三秋桂子落塵天。就是這四句了?”桂秋塵模仿著說書人的語氣,令眾人莞爾。
“但我還聽說咱們合稱四大…”風雨把玩著酒杯,故意隻說半句話。
“四大惡女?”曼香覺得很有趣,“還是四大羅刹?”反正不會是什麼好名頭了,這些年她常跟著楚天涯在江湖上露麵,因而引起了注意,在世人的心裏,隻怕也是美女蛇、惡之花之類的角色嘍。
“四大黴女吧?”桂秋塵也猜,“倒黴的黴哦,可不是美麗的美。”
桂秋塵作個鬼臉,“人家都說,行走江湖,千萬不要碰上四位煞星,那就是…”指指車姑射,“魔女姑射…”又指指曼香和風雨,“鬼女風雨和妖女曼香,還有區區在下我,巫女秋塵。那正好是四大令人倒黴的女子啊。”
“我們四個恐怕不隻是令人倒黴這麼簡單吧。”風雨笑意莫測,眼角不經意流露出幾絲冰冷氣息。
“風雨,別對著我這樣笑。”桂秋塵發出抗議,這種笑容就是傳聞中的鬼魂之笑吧,她與眾不同的感應力令她腦中浮現出一張張驚懼莫名的瀕死的臉。
風雨之所以令江湖中人聞名驚恐,就是因她常在雨天裏,玩一個死亡的遊戲。那些在雨天的遊戲中死去的人,臨死還要受到這種鬼魂之笑的折磨。真是可憐!
“嗬嗬,一時忘了,我會注意。”風雨不好意思地摸摸唇角,她的笑容真有這麼可怕嗎?
“別隻說話,大家怎麼把風雨帶來的酒忘了?”車姑射酌滿四杯酒,“邊喝邊說吧。”
四人舉杯相祝,“請。”
曼香道:“願咱們青春不老。”
車姑射道:“願大家功力更深。”
風雨道:“願在座自在快活。”
桂秋塵道:“願來年還能重聚。”
另外三人相互望望,目光竟都若有所思。
這座莊院本是前朝官宦的宅弟,後來因傳聞鬧鬼而荒廢,風雨買下來,專給四人聚會之用。但四人都是萍蹤無定,相聚不多。
“好啊,明年我一定第一個來。”曼香笑得不太確定。
車姑射悠然飲下一杯,“今年是我修行的最大一關,若我順利過關,當然和各位重逢。”
風雨卻站起身來,淡淡說道:“今年是打獵的時候,如果我不失手,…”
桂秋塵大大歎了口氣,“我就知道,前日我為大家占了一課,發現…”
風雨又倒上酒,“直說無妨。”
“咱們四人的命星都是晦暗無光,流年不利。唉,最可怕的是,我們中會有一個半人死掉。”
“嘻,桂秋塵,你不是故作危言吧,哪有半個人死的?”曼香笑她。
桂秋塵愁道:“我也希望是錯的,可是…”
風雨笑道:“我可不希望死的半個人是我,寧願整個兒死。”
“是啊,半死不活多可怕。”曼香搖頭而笑。
桂秋塵看看大家,“總之,都小心些就是。”
“早死早超生也不錯呀,哈哈。”曼香笑著,同時身手利落地躲過桂秋塵的攻擊。
“曼香!”桂秋塵叫道,“我不是開玩笑的,你們都不相信我?”
風雨的聲音及時傳來,“你是巫女桂秋塵,說的話哪個敢不信?”
“不是不信,但這就是命運。”笑聲暫止,曼香看著她,眼神有點愴然。“不可更改。”
桂秋塵動了動唇,要說什麼,但終於忍住。
“秋塵,你是不是早已算出最有危險的是哪個了?”風雨拍拍頹然的桂秋塵,問。
“是的。”桂秋塵低下頭,她已隱隱知道,但是她卻不能說,也不忍說。
“有時候知道一切真是可怕。”曼香也拍拍她的肩,“還好我不是有神力的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