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桂秋塵嘟起紅唇,“誰說不能改變命運?”
看到三人投來的驚詫目光,她正色道,“我就要試試。”
桂秋塵從懷中摸出三封信,分發給大家。
“這是什麼?”眾人問。
“雖然我在上麵寫的不一定全對,但是大家一定要聽我的哦,安全第一嘛。”
“好個半仙,為我們破解災厄啊。”曼香微笑地展信,目光掃過,心頭忽然一震。
再看那兩人,似也是若有所思。莫非巫女桂秋塵的忠告,正中每個人的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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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是非之地也。勿近為佳。”
那信上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巧得是她的目的地正是京城。
害得她在被大家問起要去哪裏時,還支支吾吾了半天,硬是編出其它地名。
她用了三天時間趕到了京城,在這三天裏,已不知有多少事發生。
六月京城。
繁華如昔,可惜人已全非。
曼香踏上青雲閣開始,就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一襲黑紗遮住了她的麵容,反而更顯出她神秘的氣質與曼妙的身姿。在眾目之下,曼香自若地叫了酒菜,獨坐窗邊。
這是城中最好的酒樓之一,平日來去的江湖人不少,今日似乎格外多。
“這是青雲閣獨釀的青雲醉,請客官慢用。”小二討好的送上酒菜,還不舍離開,這麼美的女子,多看一眼是一眼。
青雲醉?是了,世人哪個不想平步青雲,縱使不能實現,醉在夢裏也好。名利如酒,醉得人間死不醒。
曼香恨恨地想著,大口喝著杯中酒,酒性頗烈,嗆人咽喉。
咳了幾聲,曼香漸漸適應,獨自飲著,麵前的菜幾乎未動。
“這樣喝法,小姐會醉的。”
曼香懶懶抬首,發聲的是對麵桌上的人。那人一身銀灰錦衣,已是中年,神色不怒自威,此時卻硬是露出微笑,意圖搭訕。
“噢?”曼香挑眉輕笑,一雙水盈盈的眼睛斜盼了過去。更吸引了眾多驚豔的目光。
中年人徑自坐在曼香對麵,雙眼注視著她,“不如在下陪小姐小酌如何?”
“有杜非白相陪,曼香這個麵子還真不小呢?”曼香伸手取壺,邊倒酒邊說。
京城名捕杜非白手撫胡須,打著哈哈,“小姐高抬杜某了,能與小姐同桌,才是杜某之福,不知此時多少人羨殺呢。”
“哈哈,杜爺,都是常見麵的老朋友了,何必客氣?”嬌聲軟語如輕風拂麵,饒是無情也動人。
杜非白看向曼香送來的酒杯,伸手接過的同時,笑道:“小姐智慧過人,每次杜某都是甘拜下風,這杯酒敬小姐。”
曼香舉杯,“多謝。”飲罷從懷中摸出一方淡綠絲帕,拭去唇邊酒漬。難怪信上說京城是非之地,果然啊。
“小姐,杜某身在公門,心不由已,這一次隻怕又要得罪了。”杜非白語氣溫和平淡得象是在閑話家常,誰能料想他竟是近年來誓言要捕到妖女曼香的公差。
曼香歎了口氣,麵容卻如沐春風,殊無愁意,“杜爺,每次都害你交不了差,領不了賞,升不了官,真是於心不忍。”
杜非白眼中閃過挑戰的火花,“哈哈哈,小姐這樣為杜某著想,杜某真是不勝感激。”
“不過,這一次,杜爺怕又要失敗了。”
杜非白冷笑,“何以見得?”論功力,曼香不見得比得上自己,每次逃脫,不過是憑美色與詭計罷了。
“因為我隻有一個。”曼香環視樓中眾人,笑笑。
“可想要我命的,可不隻你一個。”
“之所以沒人動手,是怕先動手會吃虧,都準備到後麵撿現成便宜。”曼香嘲笑地看看四周。
杜非白手按住了劍,道:“你錯了,杜某隻是想你歸案,不是要你命。還有,杜某不怕先動手吃虧,因為我會先助你離開此地。你若夠明白,就該與我合作。”
“不怕我過河就跑?”
“我會讓你沒有跑的機會?”杜非白沉聲道。
“這麼肯定?”
“不錯。”
“那就試試看吧!”曼香話音未落,人已飛掠出窗外。
這一舉動,開啟了樓中所有的混亂。
有人抽刀拔劍,有人施放暗器,有人大吼,有人驚呼。有人縱身跟來,有人衝向樓下,還有人躲了起來,那自是這裏的店主和夥計。
曼香動作極快,但回來更快,瞬間已被眾人圍住。
杜非白笑笑,“還是聽杜某的吧。”
曼香對他嬌笑,“杜爺,明知窗外有人埋伏也不知會一聲?”
“妖女,別以為杜爺會中你的迷魂術!”隨著話音,窗外掠入數人。
四人形象各異,一個是長須長發的小老者,一個是不及曼香腰身高的侏儒,一位倚在別人身上的十三四歲的少女。扶著她的是一瞎眼男子。
“老、弱、病、殘?”曼香笑起來。這殺手四人組在江湖上若隱若現,雖不及天涯殺手,也有些名氣。
“咳,妖女曼香,久仰了。”老者喘著氣,一邊撫著胸口。
“受死吧。”一縷氣如遊絲的聲音發自少女。少女的大眼睛很黑,皮膚極白,直直看著曼香,對比太過明顯,顯出一種詭秘的神色。
曼香歎了口氣,“今天似乎來的各色人等不少,我的行蹤看來不是什麼秘密。”
“是啊,可惜可惜…”老者搖頭歎氣,忽地身形暴起,一頭撞向曼香。
仿佛心有靈犀,其餘三人也同時出手!
少女纖指揮動,發出一束碧綠的絲光。
侏儒則身動如飛,躍上半空,封死曼香退路,雙手長如鳥爪,叉向對方頭頂。
男子手中長鞭如蛇,從另一方位呼嘯而來。
曼香輕笑,“好可怕喲。”聲音未落,人已掠出戰團。
老者須發俱張,渾身充滿著真氣,衣袖也如同風帆。此時如影隨形揮上曼香麵門。
這個老頭內力最高,是最難對付的一個,曼香閃過,思想著如何才能不費力地打敗他,那碧綠絲光已飛揚到胸前。看來少女已是駕馭自如手中武器。
另外的攻擊也如狂風般襲來,曼香幾無喘息之機。
“哎唷,你們不愧是老弱病殘,好厲害!”曼香大聲稱讚。
“好說,好說。”老者加緊了攻勢。
曼香輕揮衣袖,身子如輕風飄浮而起,掠在半空。
環視殺氣騰騰,危機四伏的全場。忽地莞爾,“這麼多人,都是為我而來的?實在是三生有幸。”狂龍幫,老弱病殘,杜非白,還有從前結怨的東海派,金刀會,環秀山莊。這數十人的圍攻,足令任何一位高手頭痛不已。
杜非白不在眾人之列,遠遠笑問:“曼香小姐,如何?”
曼香伸手示意,眾人登時後退,以為她要動手,誰知她隻是高叫:“同意。同意!”
****
“這裏是?”杜非白打量著身處的山洞,問一邊的曼香。
“青雲閣底。”曼香微笑,手臂的傷還隱隱作痛。
“你知道這裏?”杜非白問,曼香帶他來此,一定早知。
曼香點頭,“來過。這次還要多謝援手。”方才若非他,真不容易脫身。
杜非白微微一笑。
“我隻是要拿你歸案。”
“現在輪到你我動手了?”曼香看向他。
“你受了傷,還是跟我走吧,何必多此一舉。”杜非白搖頭。
“哈哈,我受了傷,最後得利的還是你大捕頭。”曼香撫著手臂,這一處傷口是那殺手四人組中少女的傑作。
杜非白微笑,“你對那柳雲手下留情?”那個看來病得快死的小女娃路數詭異,卻也不至於能傷得了這狡滑女子。
“哼。”曼香笑笑,“也許。”
“妖女曼香會對人手下留情,倒也少見。”杜非白揣測著原因。方才曼香寧願自己受傷也要有意無意讓柳雲三分,實在奇怪。
杜非白從懷中取出一副鐵鏈。“得罪了。”
曼香退了幾步,“我不喜歡這東西。”
“大捕頭,我有事先走了,再見!”曼香身形一晃,已朝洞中深處沒去。
杜非白本以為十拿九穩,急跟在後麵,不料這洞頗有玄機,洞中岔路極多,曼香左轉右轉,便失了蹤影。
杜非白氣得大聲吼叫,“妖女!”
洞中傳來嬌笑聲。“大捕頭,別再往前了,小心迷了路,被困住嘍!哈哈。”
杜非白雙掌齊發,掌力震動洞壁,轟然巨響。“曼香!我一定會抓到你!”
怒極的聲音在洞中回蕩。
杜非白麵上卻多了一絲沒人能看到的笑意。
同時自言自語起來,“我怎麼老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莫非習慣成自然?所以才明知不可能之下,還要大吼個過癮?真沒創意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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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曼香過了長長的甬道,開啟了數道暗門,盡頭是一座大殿。
巨燭照亮了殿中事物,她緩步上前,坐上中央的大椅。
殿中空無一人,曼香懶懶靠著椅背,若有所待。
“曼香你好呀,很久不見了。”一個蒼老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聽來十分空渺。曼香不以為怪地抬抬眼。“閣主,你好。”
“有事?”這裏不是什麼人都可以來的。
“沒事就不能回來閑逛嗎?”曼香氣定神閑地用絲帕擦擦額際。又慢慢折好,放入衣袖。
“嘿嘿嘿嘿。”那老人哂笑,“不是老人家我誇口,這裏三十六處暗道。四十九處死地。想閑逛,隻當是來地獄旅遊吧。”
“閣主不要嚇我啊,我剛才已經被嚇得不輕了。”她笑嘻嘻地拍著胸口。“所以隻想來這避一下難。”
“哈哈,是呀,今天來取你命的人可真是不少。”這小妮子,不老實待在天涯莊,跑出來招搖過市,想不危險也難。
“是呀,你要是我,也一定回來的,是不是?”曼香笑問。
“哈哈,我若是你,我一定早被砍死了,哪有老命在。”
“閣主,您就別氣我了,你明知方才若不是杜非白,我可脫不了身。”
“你也知杜爺助你良多?”那還故意氣得杜非白七竊生煙?“為何仍對他不敬?別忘了他與左相齊名,都是今上的左膀右臂。”
“我也不是故意的,隻是…”曼香摸摸臉,有點不好意思,“這種貓捉老鼠的戲演多了,都快假戲真作了…”雖然都是同一陣營裏的,但她和這杜非白就是有點犯衝。
“閑話不提,說正事吧。”她岔開話題,“我要見左相。”
“好,我盡快安排。”老者的語氣也嚴肅起來。
“不,現在。”她堅定地反駁。
“左相入宮麵聖,最快也要三個時辰才能回來…”
“叫他兩個時辰之內來見我。”她打斷老者的訴苦。“派人入宮。”
老者語氣一滯,“你敢負責?”最好她有充足的理由。不然左相遷怒下來,他這老骨頭可擔當不起。
“當然了。快去快去。”她催促著,聽到那聲音遠去了,她閉了雙目靠在椅背上,累了一天,也該歇歇了。
***
“曼香大人。”左舷平和的臉上一反常態地嚴厲,“請問發生了什麼驚天大事?”要把他從宮中拉出來?
扮個死人臉就令人害怕啦?
她從容地把一袋東西交給他,“如果這裏麵的密謀發生,那麼就是驚天大事。”
左舷接過來,裏麵是一頁頁的信箋,匆匆覽過一遍,饒是他見識過無數風浪。也不由得暗驚。
楚天涯已將所有天子這一係中的重要人物列入了暗殺計劃,整個天涯莊的精英幾乎傾力而出,甚至包括楚天涯自已。
而那琮王爺,也在另一處遙相呼應。大概年內就會在這好不容易平靜的天下掀起滔天巨浪。
“他瘋了嗎?”這根本是瘋狂的計劃,沒有正常人會冒這種巨大的風險來賭這一注,但,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舉動,即使失敗,也會令他們天子派元氣大傷。
“是啊。”她聳聳肩,“你們放在棺木裏的人偶激怒了他。”
天地良心啊,那根本不是我們放的。左舷無奈地辨解,“我也不知這其中的原因,上次的事,還不敢告訴聖上,怕他傷心。”當年他陪著皇上一起送公主入棺,還沒來得及尋找墓地,就被大批禁軍逮捕入獄,直到三個月後平反昭雪出來,才為公主選好了吉地。後來追封公主,又大修陵墓,卻不知為何棺中有變。
“你這樣出來,豈不露了形跡?”她這一路行來,幾乎人盡皆知,更有狂龍幫少主事件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
左舷皺皺眉頭,“不必再回天涯莊了。”轉頭吩咐,“閣主,叫六域速來此。”
“相爺有事,我先下去。”曼香知他要召手下來商議。
“不,你且留著。”左舷看著她,仍是皺著眉頭,仿佛有什麼難解的事。“可知天涯莊半年來收伏了八家幫派。”
她點頭,“原來相爺早知,我本要稍後再稟。”
“這八家幫派都是地處重鎮,聽說其中三家大幫派,還是楚天涯親自去的。”
“是。其實狂龍幫應算第九家,隻是被我從中作梗。”趁著楚天涯前往琮王府無人約束的時機,她才設計陷害那個倒黴少主,令狂龍幫再也無法投靠天涯莊,因而對她恨之入骨。
“你是存心要他知道你是內間的吧。”左舷看著她搖頭兼歎氣,“敢用美人計陷害狂龍幫少主,又故意在江湖上惹事生非。”
曼香微微笑,“左相以為楚天涯不知道我是內間?”如是,那也未免小覷了楚天涯。
左舷眼中有一絲冰冷光芒閃過,“哦?”楚天涯會放心地留一個內間在身邊,這其中可有玄機?
“沒想到楚天涯還有容忍內間在身邊的耐心。”
“他的容忍,隻是因為暫時沒有人比我更象他要找的那個人。”她笑容也有點冷意,“若懷疑這份消息的正確,左相隻管去查,反正你神通廣大。”他以為她投靠了楚天涯嗎?
左舷忽而笑笑,“此事關係重大,我當然要謹慎,但絕不會懷疑你。”頓了頓,又問,“你的漫不經心,膽大妄為,就是仗著楚天涯的容忍?”
“左相讓我入他的夢,不就是窺探他內心的弱點?”不利用這點,也太負了她妖女之名。
“我同情他。”左舷歎了聲。曼香是天生的男人克星,幸好是友非敵。
她發出一串愉悅的笑聲,“有你的同情,他更不幸。”
忽然想起什麼,問:“左相,曼香可有得罪之處?”為何今次會麵,他神色冷淡?
左舷麵上浮起一絲笑意,“並無。”說著歎了口氣。“隻是有些煩惱罷了。”
“至於天涯莊,我自有把握回去,相爺可不必為此煩惱。”
“並非為此煩惱。”左舷又歎氣,“隻是為我朝一位棟梁之材的生死擔心。”他都已說得這麼明顯了,她不會再裝作無知了吧。
“哦。”她仿佛鬆了口氣,“原來與我無關,既如此,曼香也該向相爺告辭了。”
說著,她行禮退後轉身離開,動作飛快。
“慢著!”左舷又好氣又好笑,看著曼香不情不願地站住。
“你猜錯了,正是與你有關。”看來暗示無用,必需明示,甚至命令。
***
她深吸了口氣,慢慢轉回來,笑容依舊。
“我本以為,把他生命垂危的消息四處散播,你會去看看。”他奇怪,原來女人也可以這麼狠心。
“我不是郎中,也不會巫術。”她諷笑,“看有何益。”就算衛原快病死了又怎樣?他於她,隻是過去的一場大夢而已,沒有回憶的必要。
他突然動了氣,提高聲音,“明知他負你是不得已,也不能在這最後關頭稍加原諒?”
她沉默了片刻,“我並未怪他。何來原諒?”
“那就去見一麵。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是永遠的遺憾。”他從沒見過象衛原和曼香這樣頑固的兩個人。那個衛原死也不肯服用他送的延命的聖藥,這個曼香又是一副永不回頭的樣子。“我不願意我的兩名得力屬下都在玩著慢性自殺的遊戲。”
“是命令嗎?”曼香笑眼裏卻沒一絲笑意。他說得好象她與衛原是一對生死不渝的情侶,什麼時候左相除了算計,也會了編寫傳奇?
“是是,你若能令三省總督起死回生,我給你升職加封。”他催促著,恨不能把她打昏,送去給衛原。
“領旨。”她懶懶應著,這算什麼,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
總督府外,人聲喧嘩。
她湊上去,原來是侍衛們在和一群人爭論著什麼。
“官爺,你就讓小女子見見衛大人吧,聽說大人病了,小女子願意入府去照顧大人以報大人的恩德。”
“算了吧,小姐,自從大人斷了你爹的冤案之後,你已經想報恩很多次了。但是現在大人貴體違和,誰也不見,你還是請回吧。”
“官爺,我可和她不同,我是奉兄長之命是來送這棵長白人參的,家兄說多謝大人成全他的姻緣…”
“好的,那你放下人參,我們轉給大人。”
“呃…但是…”
“什麼但是呀,我看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隻有我才是誠心誠意…”
她冷眼旁觀,這些都是來探病的,而且多是年輕女子,看來他官高年少,雖成了親,反是受眾女歡迎的人物嗬。
“這位小姐?”
她還沒開口,倒有人先問了,“請問你是否也是…”
“是啊,我也是來探病的,”她止不住地諷笑,看到侍衛們正要出言拒絕,及時搶先聲明,“我是左相派來的使者。”
她亮出左相的信物,在其他人豔羨的目光中大喇喇進了總督府。
有下人帶她入廳上坐奉茶,她問:“你家大人現在何處?”
最好她盡快到衛原麵前晃一下,就算交差了事。管他是不是病危,自有那容小姐操心。
“在東院靜養。小姐請稍等,小的們已經去通報大人。”邊說邊偷眼瞄著麵前這位人間絕色,有這麼美麗的姑娘來看大人,大人應該會好起來吧?
她呷了一口茶,打量著廳內事物,布置得簡單雅致又不失氣度,正是衛原喜歡的,但是似乎少了點什麼。
“小姐,大人有請。”
她放下杯子,跟隨著那人穿過大廳,過了幾個院子,進了一間大屋,那屋裏陳設很少,隻有一張小幾,一張軟椅,四麵都被布縵圍了起來,整個屋子比外麵熱一些。
“小姐請坐。”那帶她進來的人招呼著,她不滿地皺眉,“衛原呢?”
那人吃驚地看著她,不敢相信她竟然直呼他家大人的名諱。“小、小姐,大人在。。。。”他指著一處布簾。還沒說完,內裏一個聲音低低傳來,“侍墨,你下去吧。”
這聲音沉著醇厚,雖已久違兩年,卻仍令她心頭一陣激蕩,許多本已沉澱的滋味都在此時翻起,一時竟然怔忡無語,連那下人何時走的都不知不覺。
她聽到那個聲音在歎息,“曼香,是你?”
她驚覺,眼光狠狠掃視著滿室重重簾幕,那個人就躲在其中的一道之後,像個無法現身的影子。是不願見她吧?她記得當年他曾說要不再見的,果然說到做到嗬。
“是啊。”她聲音竟然聽來大有澀意,“聽說衛大人病了。相爺著我來看看。”
“多謝你盛意,也多謝左相爺的安排。”如此冷淡而客氣,但也流暢自如,想來沒什麼大病,左相多半又妖言聳聽,不知想算計什麼了。
“這兩年你還好嗎?”
“托福,過得去。”總算沒被楚天涯殺死,留著一條小命還能來見舊情人,不,是聽舊情人的聲音。
沉默,一時二人都無語。
她咳了一聲,“左相要我轉告大人,那些送來的藥務必請衛大人用。”
他沉靜了片刻,“下官知道了,多謝左相費心。”
“衛大人多多保重,就,就不打擾大人靜養了。”相見爭如不見,真是何苦,死左舷,害她落入這種境地。
她起身要走,簾幕後傳來一聲急切的氣息,細不可聞,一閃而過。害她以為耳朵出現幻聽。
“你,不稍做歇息?”
“不了,”曼香無奈地笑笑,任誰都聽得出來他的勉強,“我告辭了。”
那聲音久久才悠然道,“好的,保重。”語氣竟然有些不舍的意味,又很象絕別。
她跨出門,突然心頭升起莫名的怒火,急速轉回頭來,破口大罵。
“衛原,你給我滾出來!”不想見她是吧,偏不如他的意。
冷冷笑容化做妖豔,眼神更染上一抹邪意,無情地掃著那一重重的簾幕。
身形如風,她出手,動作並不快,卻帶著不可擋的怒火,裂帛的聲音此起彼伏,聽來是如此美妙,撕啊,扯啊,看他還能藏到哪兒去!
****
遮擋盡去,屋內竟是一片驚人的光明。
原來被掩蓋著的另外半間屋子一邊是床塌,一邊是一扇巨大的窗。正午的陽光從半開的窗子中投射進來,為窗邊的人沐上一層奪目的光輝。窗邊白衣如雪,長衫默立,清清楚楚地麵對著她。
兩年不見,仍是清朗如昔、甚而多了幾分自然而然的雍貴之氣,目光清湛如水,平和地與她對視。
霎眼望去,竟然如光影中一塵不染的謫仙。
她反射地伸手擋住自己的臉,這光太刺眼,他的氣息太過純淨,令她驚覺自己象是正在暗夜中為非作歹的惡鬼突然暴身於青天赤日下,一切的俗豔風光驟然失色成蒼白無力。本來的喝問責難竟都堵在心中,一時哽然無語。
“你終究還是…”卻是他先開口,聲音平緩,聽不出責怪,“進來了。”
閃神隻是少時,她放下手,浮現笑容,“這樣空氣新鮮多了,有助於衛大人健康。”她知道自己看來是什麼樣子,就讓他慶幸自己當初明智地沒有選擇她吧
。
衛原倒無不快之色,隻是把窗子輕輕關上,微微朝她一笑,“是嗬,多謝你。”
低頭看著他白衣上的皺折的曼香突然心念一動,為何他站在窗邊,為何窗子開著?莫不是…
他想逃?
他為什麼怕見自己?
她走近,仔細端祥。他人依舊神清氣朗,隻比從前瘦了,並不象快要咽氣的樣子。左舷真是在騙她?
她前進,他後退。退到壁角,無可再退。衛原無可奈何,“曼香!”
她探問的目光終於找到了答案。
那不是病,是毒。是天下罕見,而天涯莊獨有的極品。那極品性極惡毒,能令人生死兩難,長時間地忍受地獄般的折磨才能解脫。
楚天涯曾教過她這種毒,帶她看過毒發的人的痛苦,也教給她解藥的製法。
解藥的配製極煩,共上百稀有藥材,工序又繁。尤記得當日,他似無意地對她說,“好好學,也許有一天用得著。”
那種毒就叫…
“無情!”她驚叫,“你中了無情?”
衛原輕輕歎息,“沒想到還是被你看出來了。”
她衝動地抓住他的手,感受他的脈象。“什麼時候的事?”
“我升為三省總督的時候。”他對答如流,“我們天子派與王府派勢如水火。你也知的。”
“假話!”曼香心中漸漸開始了悟,過往種種浮上心頭,曾經以為的事實,現在卻慢慢崩塌。而那未知的真相定然十分殘酷,更令她害怕。
“是在你娶容小姐之前吧?”他與她的分離,並不是左相倚權幹預,而是…
“我,”衛原身子搖晃了一下,突然一口鮮血噴出,點點斑斑的,盡落在曼香衣衫之上。
曼香急急扶住了他,“是毒發麼?”
衛原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不是,曼香你別為我擔心,我自知命不久矣,臨去還能見你一麵,是上天恩賜,死亦無憾了。”
“不,隻是平常的毒,不會死的,我會救你。”曼香伸手點了他幾處穴道,同時為他輸入真氣。又回頭大喊,“來人,來人。”
“不要。”他試圖阻止她,卻隻能無奈地笑笑,腳步聲雜遝,正奔向這裏。
“大人!”“啊!”
驚呼聲此起彼落,數十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屋內場景。
他家大人坐在床邊,半倚在那個左相派來的美麗女子身上,唇邊有血,那女子手握絲帕,為他輕拭。
大人俊雅無雙,女子豔美如花,二人又如此脈脈溫柔,真是香豔旖旎唯美浪漫的畫麵啊!
就不知,這女子是舊情難忘,還是方才一見情鍾,三生暗許呢?
各人都把相像力發揮到極限,當衛原開口讓他們退下,隻留一人時,其他的人不禁在心裏歎著氣,惋惜地退下。
曼香匆匆走到桌前,抓過一枝筆,在紙上飛速寫著。
“照這個方子準備藥,哪一樣找不到,速來告我。這關係著你家大人的安危,一定要仔細。”
***
“告訴我真相。”她終於再度追問。
衛原綻開笑容,“曼香,過去我對不起你,一定要在臨死前提起讓我內疚嗎?”
她也笑了,“是啊,我要你內疚,我本非良善。”
驀裏笑容一斂,“讓你娶相府小姐的,不是左相,而是楚天涯吧?”
衛原笑容浮上一抹苦澀,“是的,左相當年隻是拭探我的意見,並無意強迫。”左相會那樣說,是不想讓她繼續痛苦吧。
“但是楚天涯不同,他在一個夜裏出現,給我下了毒,以生命作威脅,要我娶容小姐。”
她心頭一陣絞痛,握緊了拳頭。“還有呢?”
“我不想死,隻有背叛你。”他蒼涼地歎了口氣,“記得當初我曾發過誓,要永遠陪在你的身邊,否則就受夜夜椎心之痛而死。如今果然應驗了。”
“那年雲台寺外,我凍餓至極,自認必死,你如救難仙子即時出現,我的命運從此因你而改。如今我臨去之前,又能再見你,已是死亦無憾了。別為我費力氣了。回去吧。”
“但是,為何你仍中毒?你不是已如他所願?”無數滋味湧上,她無法辨別,隻知眼下的憤怒,“他言而無信?”
“後來他派人送來了解藥。”衛原淡淡一笑,搖搖頭。
“你沒有用?”心一沉,她驀然明白,他表麵溫雅,卻是心高氣傲、寧折不彎的…
“那是用你換來的,我怎麼有麵目用。”他蒼白臉色浮起憤怒的紅暈。他把那個解藥小瓶放在床頭觸手可及之處,在每個生不如死的夜裏,用它來嘲笑自己的怯懦無能。直到有一天,他實在受不了地把那東西毀去。
她再也忍不住,淚水模糊了視線,“你既不愛惜生命,又何來貪生怕死?事到如今,你還不全說了嗎?”
“楚天涯並不是用你的生命作威脅,而是,用我的生命吧?”她早該想到的,早該看破的,為何那夜楚天涯恰巧地出現,其實禍端是她和畫像一般無二的長相啊。
“並無差別的。結果都是一樣。”他苦笑。“是兩個人同死,還是各自活著?”
“最後我還是選擇了放棄你。”
“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你也替我做了選擇?”曼香竟然一笑,知道自己的笑容多麼古怪。
“我並不知道還可以有第三種選擇,那就是找左相求助。”他完全不知道曼香會是左相的屬下,直到數月前,他病情惡化,左相來看過他,才略約知道。
她心中絲絲作痛,再也說不出話來,驚覺從頭至尾,大錯特錯的原來隻是她一人!
***
第八章
這三天裏,她待在府裏,白天探視衛原,夜裏配製解藥,他本中毒已深,無法可救,幸而有左舷送來的大量聖藥維持著,若解藥對症,再延續十年生命該是不難的。
隻麻煩的是,他仍不肯服藥,一次一次地力勸失敗後,她終於忍不住,對他大嚷,“你當初的選擇不是兩人都活著嗎?為何你一定要死,想讓我永遠承受害死你的罪名嗎?”
“還是你覺得,我們兩個都不該存活在這世上,要我陪你嗎?”她說著,綻開妖異森然的笑容,斷然舉刀在腕上劃下。
他終於屈服,開始服藥,果然漸有起色,曼香偶而也陪同他到室外坐坐,兩個人談天說地,言笑晏晏,仿佛回到了過去的時光。
***
日光溫暖,和風輕柔。
衛原半躺在軟椅上,那椅上鋪著厚厚的墊子,身上蓋著毯子,很舒服,原來被人照顧的滋味是如此美好。沒想到還能有感受到這種幸福的一天嗬。
曼香坐在邊上,手裏拿著一本隨手從他書房裏拿來的詩集,悠閑地看著,有時抬頭看看他是否有什麼需要。
“在看什麼?”他漫聲問。
“樊南文集。”
“我想聽那首颯颯東風細雨來。”他喃喃地要求。
“好。”她為他念起了詩,聲音溫柔平和,聽來極為悅耳,來往的下人們聽了,都不禁放慢步伐,悄然聆聽而後輕輕退下,怕驚動了這一刻的美麗。
“再來。”衛原閉著的眼在聲音暫止時睜開。表情舒展,充滿著幸福。
她笑著看他一眼,又找了首詩念。
兩年多了,她不曾象今天這樣的悠然放鬆,還好,她還記得這些字,不然讀錯了音,可要被麵前這位大家笑話。
如果那些知道她妖女盛名的江湖中人看到她這樣子捧著書念,怕不驚掉了下巴?
“我好象全都好了。”衛原意識有點模糊,出來時間不短,竟有些困意。“原來一日,果然勝於百年。”
“要睡了嗎?”她放下書,“回去吧。”
“不,不要回去。”他含糊地嘟噥著,皺眉,“我想多待一會。”
她無奈地看著他沉睡。
起身打算找幾個人把衛原抬進房,原本她倒也能獨立扛他回去,但是那樣子似乎十分滑稽可笑,未免破壞她在大家心目中的美好形象。
乍看之下,兩個人之間流動著溫柔情意,仿佛真的回到了過去,但是她心中明白,他與她已遠隔銀河般的距離。
也許明天就是她離開的時候。
幾個侍從跟隨在她身後,讚賞著她對衛原的照顧。她漫應著,想著自己的心事。
突然間她感到不對。
遠處,衛原已然醒來,但是他旁邊有一個女子,正媚笑著,如修行多年的狐狸。
她手中的一柄劍正自橫在衛原頸上。
“夫人?”侍從們都是吃驚地叫出聲。自一年多以前容相倒台後,夫人就失蹤,卻為何此時此地做這等事?
“原,你不為我們介紹嗎?”她笑得邪冷,眼光直視著曼香,毫不掩飾敵意。
衛原目光落在曼香麵上,卻是對著持劍女子一字一字地說,“容娟,你不配。”那半年有她的日子,全府上下無一不忍受著折磨。她幾乎具備了一個貴族小姐所能有的一切惡質。
血液在體內似乎結成冰塊。她禁止不住地發抖。對麵的女子就是容小姐?
那女子眼中閃著惡毒的嘲諷,尖利地大笑,劍隨著她微微抖動,衛原的血一滴滴地落在白衫之上,十分刺目。
“我不配嗎?哈哈哈,衛原啊,你太天真了,你以為我們不認識嗎?”她下巴昂起,“曼香,三十夫人,大家都是同屬天涯莊,你總還記得我吧?”
曼香也揚起笑容,“哦,原來都是自家姐妹。”天涯莊裏的天朱使就是容娟?丞相之女會是天涯莊裏的殺手堂主?這是什麼樣的世界啊?
衛原眼光閃過難以言傳的悲傷,沉沉長歎。
“我以為從不打聽你的消息,也不問你的境況,就可以自欺你過得很好,但現在我終於明白我是大錯特錯了。”
他用不著再打聽什麼,隻從容娟的稱謂就能明白了一切。
曼香見他低了頭,竟然不再看自己,心裏的難堪一點一點的積累著,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但是現在不是難過痛哭的時候。
“好妹妹,你這拿劍動刀的要做什麼?他一個病書生又跑不了,爺叫你來殺他的麼?該不會叫你堂堂天朱使來做這種沒挑戰性的工作?”
她此言一出,容娟嘿嘿冷笑,那幾個侍衛終於反應過來,尖叫,“原來你們都是刺客!”
“快來人呐!有刺…”
幾人的叫喊聲終於化成慘叫,容娟甩甩空著的左手,輕描淡寫地笑著,“這下可清靜多了。”
“你猜對了,我正是奉命殺他的,但是,我個人決定再多殺一個。”
她詭冷的目光掃過衛原,又落在曼香身上,“早就聽聞妖女曼香出手不凡,但無緣得見,今天,倒要見識了。”
“好的,我奉陪,先放開他,咱們好好的打一場。”曼香笑吟吟地說。天涯莊裏的女人恨她的不少,這容娟看來更甚,竟然敢自作主張殺她。
容娟打量著劍下的衛原,突然朝她丟過去一枚金釵,陰測測地笑,“好的,拿去。”
“在你的臉上劃幾道,我就放開他,咱們就可以開始了。”
“我命已不長,不必管我。”衛原大聲提醒,突然奮力朝前撲向劍鋒。
他的舉動,令得二人同時大驚,容娟急忙收劍,另一手阻擋他前撲之勢,所幸他久病力輕,劍隻是刺入半寸。
容娟伸手點了他穴,冷笑,“好個癡情種。可惜你那心上人卻不似你呢…”
嘲笑停在半空,她瞪大眼,看到對麵的曼香拿起金釵,快速無倫地在自已臉上劃下。毫不留情、全無所謂,倒象是在劃別人的臉。怎麼會有人舍得這在天涯莊意義非凡的外表!
衛原閉上眼不忍卒視。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容娟還沒從震驚中醒過來,眼前金光極快地一閃,快得令她幾乎無法感覺,接著眼前一花,然後…
怎麼?
天黑了嗎?
世界突然暗了下來,她心中驚駭至極,茫然不明所發生的事。直到臉上有兩道溫熱快速淌入衣領以及感到眼中傳來的劇痛。她才明白。
“你最大的錯誤,是不該送我金釵嗬。”
曼香扶著衛原,冷眼看著容娟充滿恐怖與驚慌的臉,“我本是金釵門下。”雖然還不算純正的門人,但武功卻是正宗。
金釵門與天魔山、神羽教一樣,都是武林中最為神秘的幫派之一,但那兩派還時有傳聞,而金釵門則虛無縹緲,隻被認做是個傳說而已。
傳說金釵門中都是美豔絕倫的女子,以金釵為武器,出手隻閃電一擊,一擊則必中。
但她們卻從來不是為人所用的殺手,傳說她們都是皇族的守護者,默默支持著高氏子孫在天下的統治。
衛原不知這些,但容娟就不同了,“你,你是…我要告訴爺,你等著身下地獄吧!”她麵容滿是血汙,表情猙獰可怖。
“你以為你還有機會嗎?”她聲音透出森森冷意。金釵在手中把玩著,光芒閃爍。
容娟發出一聲嘶吼,如同瘋狂著魔般地揮舞著手中劍,直覺處處都是敵人,死亡已籠罩住她。
衛原勉力站著,身邊人影疾出如煙,再回來時,容娟已停止呼吸。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看在眼裏,卻是在心頭罩上一層陰影。
她與他,漸行漸遠,終成兩個世界的人嗬。他已不知多少次痛恨自己為何不是絕世高手,當別人誇獎他的文才時,他表麵笑著,心裏卻當是一種痛苦的諷刺。
***
她在一個黃昏離開總督府。
衛原象是知道她的心意,並沒挽留,隻是默默地送她出府,她騎馬絕塵而去,行去甚遠,偶然回望,那一身白衣仍在。
她縱馬奔馳,眼淚在風中盡情灑落。她知道,從今以後,那個曾以為自己也可以過平凡人幸福快樂的日子的夢想,是永遠失落了。
***
數天後,天涯莊內。
“你回來了?”
“是。”
“你救了衛原?”
“是。”
“你殺了天朱使?”
“是。”
楚天涯靠在椅背上,浮起莫測的冰芒一樣的笑意,“那你還敢回來?”
她維持著不變的笑容,“回來問爺。”
“問什麼?”他挑起眉,似乎訝然。
“當年之事。”
“我承認,是我布的局。”他口氣平淡,仿佛在談論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為什麼?”她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他暗戀上了她。
“你的臉。”他看她一眼。卻皺起眉頭,“該死。”
“誰傷了你?”傷痕正在臉上,長約一指。
“我、自、己。”她笑著,竟有一絲快意,早知道會讓他如此生氣,她該下手更狠。
他眯起雙眸,伸手抓過她,“是我太縱容,還是你太狂妄?”
感到他越來越加重的力道,那種疼痛清晰地傳入意識,她反而眼光帶笑地看著對方,“終於忍不住,想殺我了嗎?”
他伸手輕撫上她的傷痕,“陪著我竟比死亡更可怕?”他已夠容忍她了,她還想如何?
她正待回答,突然那個多日不出現的女孩聲音響了起來,“不是的。”
“他在這世上一個親人也沒有,好可憐啊,不要傷他的心好嗎。”
於是,她不再說話,一徑沉默。
“左舷能給你的,我也可以。”他放鬆手,改為摟住她。
“你為什麼不能像其他人一樣隻忠於我?”他貼著她的耳朵,低低地說出這句話,象是在歎息,又象在自語。
可以的,隻要…你放棄那些瘋狂的構想。
她在心裏想著,但她也清楚那是絕不可能的事,因此說出來卻是另一個話題。“讓我看看那畫像。可以嗎?”
楚天涯一僵,眼光複雜地打量著她。像在思索著她是否有什麼陰謀。
“難道你不奇怪為何我和畫像一模一樣嗎?”
***
她終於見到了那畫像。
果然是一般無二的,畫中人年約二十許,正和曼香年紀相符,長袖宮裝,發髻高挽,是十幾年前宮中流行的樣式。
“這是琨王妃。”是雲公主的生母,她終於明白了為何楚天涯要以此來挑選姬妾。傳說雲公主與其母酷肖。
楚天涯眼光凝注在畫像上,“不,這是雲公主。”雲公主在他心裏,並未死去,她隨著歲月漸漸長大,變成如畫像上傾城的美麗。
“…對你而言,雲公主真的那麼重要?”她也凝視著麵像,淚水湧出來眼眶,她極力忍住,喃喃而語。
他眼光不肯稍離,“是的。”
“重於一切?”
他有點不耐,語氣加重,“一切。雲公主是我的主人。就象我是你的主人一樣。”
“如果…”她停了停,又追問:“用你擁有的一切,來換一個雲公主,你可願意?”
他笑一笑,“這樣的事,會發生嗎?”
“願意嗎?”
“當然。”他眼光忽然轉到畫像邊的一個金盒,驀裏一黯。
她吸了一口氣,對自己即將要說的話感到可笑。
“我。”
他轉頭,用懷疑的目光打量她,“你什麼?”
“我本沒死。”
“我就是雲公主。”
一室令人難堪的寂靜。
她內心平靜如水,等著他的反應,她有的是耐心。
怔然過後,他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我以為你是聰明的。”沒想到大膽近乎愚蠢。
“左相派你來,最大的目的就在這吧?”如果是,那左相倒是真找對了他的弱點。隻是他們千算萬算,卻漏了一個重要的地方。
她微笑,歎一口氣,“真相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
“住口!不許再用公主的名義滿口謊言。”
他大怒出手,她直飛出去,撞上牆壁,劇痛之下,竟然無法站起。她索性倚壁而坐,似笑非笑,嬌聲埋怨,“阿黑,你為什麼打我?”
“你以為靠了左相的情報,就能騙過我,成為雲公主?”他冷森森地笑著,從畫像邊上取了那個金盒。
“她死了。”
“我親眼看著她咽氣。”
“甚至…做的更多。”
他把盒子送到她麵前。她麵色一陣蒼白,“這,這是什麼?”
“何不看看?”他神情帶著可怕的詭異,又閃爍某種危險。
她慢慢地打開盒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突然發出一聲絕望的驚叫,雖然極低,卻盡露全部的心悸。
她血色全無,冷汗浸濕了衣服,向後退縮,幾乎貼上身後的牆壁,恨不能化身微塵,鑽進每一條隙縫。
他笑得邪惡,混著些許瘋狂。“還沒看清,就嚇成這樣嗎?”
“求求你,拿開。”喉頭腥甜,什麼東西正在上湧,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雲啊,我竟不知,你會這麼嚇人。”他終於收回盒子,對著盒子歎了一聲,語氣溫柔得可怕。
“這裏麵的,就是雲公主的心。”
她用衣袖擋著臉,卻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情人間的戲語裏,常有“把你的心給我”或“將我心換你心”之類的話,但任何正常人都不會把這種話裏的“心”當成真正的稱為心髒的那個物體。
但楚天涯不是正常人。
他捧著那個盒子,看著他的盒子,冷冷地笑著,“你還要自認是雲公主嗎?”
十幾年前的那個驚魂夜裏所發生的事他記得清清楚楚,每一個細節都是如此清晰,就連那些痛苦,也能從記憶深處泛起。
“…那天已是很晚了,雲公主中了毒,沒有解藥,當我追到琨王妃那裏,發現那個惡婦已自殺了。公主很痛苦,她說,心好痛。她就要死了,她不要這樣痛,讓我救她,…剛開始,她還能說話,後來隻能呻吟,眼睛看著我,卻已失去了光澤神采,有的隻是無盡的哀怨,大滴大滴的眼淚混著黑色的血從她臉上流下,我想擦,卻怎麼樣也擦不完,…我心裏怕得要命,我從來沒有這樣怕過,我全身上下都在發抖,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和我的一樣冰冷,我覺得,我和她一樣快死了…”
“後來她連呻吟也不能,隻能移動眼光,淚水仍在不停地流,她看著我的刀,又看著我,我知道,她要我幫她,解脫這痛苦…”
楚天涯的語音竟真的變得顫抖起來,帶著一種可怕的激動,“我拿出刀,如同中了魔一般,我安慰她,我說,雲兒,別怕,很快就不痛了,我陪著你在這裏。她看著我,好象在說,是的,快點,我痛死了,快點幫我。我點了點頭,一刀刺…”
“啊!”
淒厲的慘叫乍然響起,打斷了他的往事回憶,曼香驚叫,“別說了。”她蹌踉著逃跑,仿佛身後有鬼在追。
他的身影卻比她快得多,手緊緊握住她的肩,不容她退卻,她挑起這回憶,就得負責聽完,就得陪他一道承受痛苦和折磨。
“我一刀刺進她胸口,血濺到我臉上,她沒有出聲,我卻大叫了一聲,心如刀割,我看到她臨死前的眼睛仿佛有道光亮了一下,然後永遠滅了,她死了,被我親手殺死了,…我殺死了雲兒,這世上從此再也沒有什麼是不能殺的了。”
他看了看曼香,露出比哭還悲傷的笑容,“你為什麼哭?你為你難以收回的謊言哭嗎?”
曼香沒有作答,如被施了咒一樣,除了流淚,再也不能說出一個字。
“我的手如同有自己的意識,繼續著動作,我心裏一片模糊,不知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等到什麼時候,外麵傳來喧鬧聲,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房門被一道道打開,我被圍住了,無數的聲音和武器包圍了我,我朝四處打量,卻什麼也看不到,我想,我該走了,我不能帶著公主走,因為她是公主,會有屬於自己的華麗的陵墓。…我走著,有東西刺中了我,我卻沒多少感覺,我不停地走,也不知走到了什麼地方,總之是個安靜的地方,我低頭一看,原來我帶走了一樣東西,原來我帶走了公主的心呀!哈哈哈…”
他就這樣瘋狂地大笑著,仿佛要笑到永遠,不打算停止了一樣。
***
第九章
那年秋天,天涯莊迎來了一樁喜事。
天涯莊莊主終於要成親了,新娘就是常陪他行走江湖的妖女曼香。對於這樁婚事,江湖中眾說紛紜,大多數男子認為楚天涯是豔福齊天,權勢帶來美女,而大多數女子則認為曼香是色誘主人,麻雀變鳳凰。而多數正道中人搖頭歎息,惡魔娶妖女,正是罪惡的一對呀。
大小黑道幫派早早準備禮物,都打算趁機好好討好天涯莊一番,而那些白道,也不敢不表示一下心意。總之,楚天涯要娶親,已變成了江湖上的大事,引起波瀾起伏。
“夫人,請試試這件新衣。”
“夫人,補品來了。”
“夫人,您看,這是新送來的禮物,莊主交待由您處理。”
“夫人…”
“夫人…”
她被圍在中間,七八名侍女你一言我一語,說的不亦樂乎。
“別吵了。你們先下去。”有人仍不甘心正待再說,被她厲眼一瞪,都嚇得退下。
自楚天涯宣布要娶她以來,她的地位馬上提升為全莊第二,人人皆羨她得到了莊主的歡心,一舉一動都有一堆侍女服侍,一呼百諾。但是實際上,她已形同囚犯,無法再和左相聯係。
楚天涯為何要娶她,她再清楚不過。
他已處於崩潰的邊緣,高傲如他,心裏的陰暗絕不可能對人言,如今卻發現了她正是個很好的陪伴他行於危崖之上的人,正是那個可以聽他說出心底隱密的人。
通過婚姻,他想控製她,順便斬斷她與左相的聯係,左相為人精細,怎會信任敵人的妻子?
她為自己竟這樣了解他而震驚,她聽了太多不該聽的事,心裏有著太多的念頭,太過投入,將來要怎麼…殺他?
她心煩意亂,在屋內歎著氣。
“夫人,因何歎氣?”突然一個角落裏的人聲引起了她的注意,哪個膽大的侍女,竟敢此時擾亂她心神?
她移目盼顧,那是一個穿著侍女衣服的少女。正抬頭看著她,眼眸中晶光閃耀,靈氣逼人。
聲音、長相雖是陌生,她大喜,認出了故人,“秋塵?”
桂秋塵卻不笑,埋怨,“曼香姐姐,我信上交待的事,你倒一件不差全做了。”
她心虛,“好妹妹,嗬嗬,我也是不得已的。”
桂秋塵歎氣,“算了,我有個辦法,你一定要聽我的。”
“讓我為你施沉眠咒,為期一年,他們會以為你已死,等過了這一年的劫數,我再喚醒你好不好?”
她沉思著,慢慢搖頭,這一年要發生多少事啊。她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你可知你處境的危險,那惡賊龔克想了個惡毒的計策…”聽到遠處傳來的動靜,她警覺地停止。
“夫人,莊主請你去花園。”
曼香答應了一聲,桂秋塵走上來,裝做為她更衣,“那個女子是經過龔克施巫術的,隻要把這個符貼在她身上,她就原型畢露。”
她的手上被放了一張符,她感激地看了桂秋塵一眼。
桂秋塵在心裏歎著氣,知道她是不肯逃避這一切的了,但願那張符能幫得上忙。
***
她遠遠地就聽見少女的笑聲,一個白色的嬌小的人影在半空蕩來蕩去。秋千架?天涯莊裏何時有這種東西了?
楚天涯正和一個人談話。那個人抬頭,目光陰邪,對曼香不懷好意地笑,“曼香小姐,哦,不,該稱夫人了,很久不見了。”
正是巫門之主龔克。
楚天涯注視著她,“曼香,來看看龔門主送我們的新婚禮物。”
龔克陰測測地笑,“夫人,還請勿怪在下多事。”
她順著二人眼光看過去,秋千架上有一個少女,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笑得十分燦爛。
她如受雷擊,腦中轟地一聲,雖有秋塵事先提點,仍然憾動心魄。
那是一個長大了的雲公主!
也是殺手四人組裏的少女柳雲。
天邊真的傳來隱隱雷聲,響聲十分古怪,眾人抬頭看天色,突然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嘲笑的聲音,在天空回響。
“無恥騙子龔克,你的花樣連白癡也騙不了,快快一頭撞死吧。哈哈哈…”
龔克如同受了針刺,麵上表情突然猙獰了起來,怒吼,“桂秋塵,納命來…”
身影一晃,竟然在二人麵前憑空消失了。
楚天涯渾不在意,定定地看著那少女在空中蕩來蕩去,笑聲不絕。
曼香知道龔克與桂秋塵簡直是不能共存的死敵。今天故意現身,定是引開他,以免他再施展什麼陰謀。
握著手裏的符,她心裏充滿著感動,抬眼看這世界,似乎突然鮮豔明媚起來,就連楚天涯都比平時英俊多了。
他的言語裏有著明顯的喜悅,“龔克找到了轉世的雲公主。”公主轉世了,當然無法找到魂魄。
“她嗎?”她微微笑地和楚天涯看著柳雲,很象一對慈和的父母在端詳著自己的女兒。
“是啊,很象吧?”
“很象很象。”不能再象了,龔克還真有兩下子,怪不得能奪了巫門之位。
“才怪,我轉世要是這付花癡樣,還不如不要轉世的好。”那個小女孩委屈地在她意識裏反駁。
她忍不住笑起來,楚天涯橫了她一眼,來到柳雲身邊,輕聲喚著,“柳雲?”
柳雲歪起頭,瞪大雙眸,天真爛漫狀,“楚大哥。”
“大哥?惡心呀,楚天涯都老得能當她爹了好不好?”那小女孩氣憤地說,“你怎麼還不去貼上符。”
曼香反而退了一步,笑笑,“我不想。”
“難道就看著她冒充我嗎?”
“我揭穿她,你說楚天涯會不會殺她。”
“還有,會不會讓他更失望,更瘋狂?”
那小女孩氣得哼了一聲,“我不知道。大人真麻煩。”
柳雲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楚大哥,你扶我一下好嗎?”
“啊,討厭,討厭!”小女孩發著脾氣,曼香本打算勸慰她幾句,突然看到柳雲麵上一閃而過的異常氣息。
“小心!”
轟然巨響猝然在花園炸開,幾乎把整個的花園破壞殆盡。柳雲竟然在談笑間全身炸裂,變成了可怕的人體利器,若非二人功力高深,楚天涯及時推開柳雲,隻怕不死也要重傷。
可想而知,楚天涯狂怒至極,不僅下令滅掉巫門,而且對左相派係的人也下手更狠毒,短短一個月內,已不知有多少性命被斷送。
她一直與外界隔絕,不知世事,卻也並不費心打聽,知道會有人和她聯係。
那聯係終於來了。
***
花園正在修複,暫時無可散步之處。
她在全莊最高的建築頂上,整個天涯莊一覽無餘。看著那數名名為服侍,實為監視的人在下麵緊張地仰望,她浮起一絲微笑。
其實,她已不用再和左相聯係,化名為附近商人送來的賀禮已傳達了左相的意思。
把玩著手中的玉玨,左相這是要她做決定啊,殺或不殺,就在她一念間了。
“不要殺他。”
那個女孩細細的嗓音帶著啜泣,“不許殺他。”
她對著手中的玉歎息,“他終不肯放棄,要令這世界大亂,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你不能勸勸他嗎?”
“你也看過了,我的勸告根本無效,他隻當我是訴說心事的對象,”說穿了,就是知心大姐的角色。“也許隻有你才能說服他吧。”
他心頭最重的,還是那個九歲的女孩吧?
“我也想和他說話呀,但是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的煞氣太重,她根本無法入他的意識。
“所以他一定得死。”
“你忍心嗎?”
“不忍心也無用,我就是為了他的滅亡而存在的,這是我的使命。”
“別管什麼使命,天下大亂就亂好了,我相信王兄和左舷能應付的。”
“如果他們能應付,那我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她浮起空虛的笑。
平日裏很少想到這樣可怕的問題的,深思下去,就是無窮的疑問:我是誰?我做的是對還是錯?還是,對別人是對的,對自己卻是錯的?就算對了又有何意義?
想起風雨他們,桂秋塵的話看來靈驗,曼香便是那一個人。另外半個就不知是誰了?
不論是誰,曼香希望她們不會有相似的遭遇。
一切應該結束了。
“你來了?”曼香望著飛身而上的身影。
“是的。”楚天涯立在對麵,逆光的他更顯得神秘莫測,難以捉摸。
“侍女們說你在這裏等我。”
長風吹動二人衣衫,獵獵作響。曼香凝目看著他,緩緩上前依偎在他懷中。
楚天涯沒有拒絕,伸手抱住她。
這個懷抱,今天居然是溫暖的呢。她閉著眼這樣想著,淡淡的笑容裏居然有幾分沉醉。
“我要殺你。”掂起腳,伏在他耳邊細語。“大家都要我殺你。”
生死尤關的句子讓她說起來,似乎格外沒有威脅力。
“我知道。”
楚天涯象是在歎息,卻也是不容懷疑的自信,“我要看看你是否真能謀殺親夫?”在這個世界上,想殺他的人不計其數,但能殺他的呢?
是在什麼時候起,除了雲,懷中這個女人也能令他心神微動?為那絕情的話而暗暗抑鬱?
“你說呢?”
“你不會。”這個女人是聰明的,想來不會做那種必定無功之事。
“我會。”她帶笑說出,感到他有一瞬間的僵硬。“你這個狠心的女人。”
如果這樣的話由別人說出來,不知早死幾百回了,但是這個女人呀…
她看著他,目光中波光閃動,輕笑含在唇角。“猜,我要如何殺你?”
“要殺我這殺手的頭子,那定是特別的了。”這樣動人的注視,可以認作深情嗎?楚天涯神色蕩起一抹笑,“我倒不介意那一種浪漫香豔的方式。”
飛紅上麵,她輕笑,“雖不中,亦不遠矣。”
他目光轉為深沉,聲音變得低沉,“我很期待…”突然臉色一變,“這是什麼?”
“情詩。”看到他見鬼的樣子,她發出一陣愉快的嬌笑,把那一頁紙放進他手裏。
“我寫給你的情詩,當你念完的時候,你就會感動而死。”她把那個死字咬得很長,媚眼如絲,波光仍是盈盈。
咦?不是他想的?他有點失望,卻也心中一動。
“真的嗎?”看不出這紙有什麼古怪,他接過來,“如果我沒有呢?”
“你若還沒感動而死,我就、就再也不殺你了。”她把臉埋在他的衣服裏,不讓他看到她的表情。聲音微滯後恢複了明快,“快念呀,怕了吧?”
不是他輕敵,隻是這紙,橫看豎看,都是普通的紙啊。
“颯颯東風細雨來…”他不自然地念著,奇怪她也會寫詩,並不知這並非她所作,也不知自己讀錯了不少字。
她在偷笑,雙肩不住抖動,他有點氣惱,“念完了,你的暗殺行動失敗了。”
“沒有,明明還有兩句。”她鎮定地說。
“好吧,無心無情,無心無命。爾既無心,何在人境?”這是什麼詩,長短句?
他能感到她身子輕輕動了一下,他笑著拍拍她的頭,“失敗了吧。”
“從此以後,你隻忠於我。”
“好。”她聲音低如蚊蚋,環著他腰的手放鬆了力道,幾乎全靠在他身上,“我是你的…”
“你也是我的…”
“也是注定的。”
她說完這幾句,身子慢慢滑落,楚天涯摟緊她,發現了不對,驚問,“你怎麼了?”
她始終沒抬頭,他聽見水滴的聲音,他向下看去,…在他們腳下彙集了紅色水窪,而她的紅衣下擺滴著血,血越來越急,如同在下雨。
震驚之下,他抬起她的臉。
天啊!
那是多麼可怕的景象啊,血,她臉上全是血!
鮮血似乎從她皮膚的每一處湧出,無休無止地湧流,流過他的手的每一滴都冷如冰珠,奇寒入骨,令他恐慌無措,心驚膽寒。
“你,你做了什麼?服了毒,還是受了傷?告訴我。不要,不要死。”他大聲嘶吼著,他是在做夢吧,這太可怕,太令人痛苦,不可能是真的。
她伸出血手與他相握,雖然看不出表情,卻竟然笑了,“嚇到你了嗎?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快告訴我,告訴我!”他發出怒吼,同時為她輸入真氣,但卻絲毫不起作用,真氣如沉大海,根本無任何反應。
“我就是她,你,你還不承認嗎?”
他如受致命一擊,顫抖不能自已,“你,你就是雲?”不,不可能,這太詭異,太不可思議,一個已死去而且沒有心的人…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有幻覺出現。
“玄一國師,為我施了,返魂大法。”玄一國師為她九歲的生命施了法術,不隻留她這個沒有心的死人在塵間,還教她金釵門的功夫。為的隻是有朝一日楚天涯的滅亡。
他狂亂茫然地喃喃自語,“不,不,不,不,你又怎麼會…”驀地驚醒。
“我方才念的,是,是什麼東西?”爾既無心,何在人境?這太殘酷,太不公平,他又殺人了?又殺了他最喜歡最想念最摯愛的雲了?
“破解的咒語。”她再也無力支持,軟軟倒下。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必這樣做的…”是他太固執嗎?不肯相信她的話?
但是她不能再死在他麵前一次。心碎一次就已足夠。
“這咒語,並不是,隻我知道。”她靠在他肩上,他們就跪坐在滿地的血泊中。“與其,讓別人念,我寧願,是,你啊。。”
她這種非人,本就是創造來促成他的毀滅的。她的使命不成,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
大滴大滴的眼淚滴落在她臉上,混合著她臉上的血水流淌著,她看著悲慟的楚天涯,已無法言語,雖已無心,卻仍感受到那種椎心的心痛,他正在瘋,他正在崩潰,他終於還是被她殺死了啊。
突然他嗬嗬笑了起來,“我明白了,雲啊,你是來帶我一道走的吧。”
本來他獨留世上受苦,所以也要世人陪他一道受苦,但是現在雲來接他了,他就放過那些微不足道的人類吧。
“我要你知道,比起衛原,我更愛你。”楚天涯狂笑著抱起曼香,一躍而下,“因為我從不會放棄。”
“我們永遠要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他狂奔出天涯莊,也不辨方向,繼續發足狂奔下去…
一切終於從此際結束。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