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中傳來斷續的嗥聲
是人,還是魔?
暗夜深沉,是那種絕望的
無邊的黑暗
以為心如槁朽
就不會再起波濤
卻未料這莫名的驚懼侵擾
前方,那閃爍著的妖異寒光幽冷
這是什麼樣的符咒?
能定止人的魂魄
今夜,究竟,誰是獵物,與祭品?
天與地之間安排的
莫非
就是這般地逢魔?
* * * * *
*
燈火通明,樂曲喧天。
虹興街一派熱鬧。
長街盡處,從深府大院中升起朵朵煙花,在夜幕綻放著瞬間的極致炫麗。而府外,數不清的看客擁圍著,伸長了頸子觀看著這百年難遇的盛大熱鬧。熱烈地討論著幾乎是眾人皆知的新聞。
傳說,本城一位默默無聞的窮書生,在今年春闈中金蟾折桂,得中狀元。那書生生得斯文俊美如宋玉,人才堪稱國士無雙,殿試時連新帝都讚不絕口,歎皇女尚幼,皇妹早歿,竟無一人可得此佳婿。
傳說,當朝右丞相容老有一女芳名容娟,美如天仙,號稱京師第一美女,由左相為媒,天子賜婚,容老欣許,方才下嫁於本城新貴狀元。
傳說,新狀元姓衛名原,新婚後即將就任兩省總督。正是官運亨通,豔福無邊,聖眷正隆的春風得意之時。
大婚之喜也正是今天。
對這個日子期待已久的本城百姓如同過年一般,湧出家門,為的就是一睹為快,大開眼界,看看本城這位知名人物。
而傳說中的俊美狀元也果然沒有讓大家失望,騎白色俊馬,著大紅錦衣,紅絲團花披掛在胸前,被迎親親兵隊伍擁簇著,打從長街一路帶著花轎迤邐而來,讓無緣參加婚禮酒筵的平民百姓也能見得到這位新朝傳奇人物,也能有些一手的八卦談資。
“啊呀,這狀元府的煙花真是好看…”
“可不是,也是咱們有福,趕上出了衛狀元,不然,誰能有這般氣派?”
“哈哈,是啊,這一段佳話,怕是要流傳百年啦?”
在路人甲們熱烈的讚歎聲中,一輛馬車從街口疾馳而來。
來勢太快,嚇得人們立即在中間閃出一條道路,被撞到了可不是玩的。是什麼樣的賀客?
酒宴早已開了,在這樣高官貴客雲集的場合,也敢遲到?
“是沉醉春風樓的。”
觀眾裏有人小聲地說著。
那綺麗得有點浮誇的馬車停在府門口,繡著合歡花的車簾是用半透明的綃紗製成,紗隨風動,香氣飄出了簾外,而馬車裏麵人影綽約地倚坐著,雖是看不清麵目,卻更顯姿態婀娜。
眾目之下,馬車的紗簾被一隻纖細白玉般的手優雅地挑開,一位全身著黑衣的女郎從從容容地下了車。
她立在車前,一雙眼掃過圍觀的人群,麵紗下的表情平靜如水。
秋夜涼風吹動著長衣,,冷意讓她抱緊了手中的琴。
琴打破了關於賀客的猜測。兩名身著喜衣的門衛迎上來問:“可是曼香姑娘?怎麼才來?張大人吩咐快快進去。”
黑衣女子點點頭,從側門走了進去。
“看,那是沉醉春風樓的花魁曼香啊,聽說她從來不外出陪客的,這一次怎麼…”
“哎,一個青樓女子,本城的知府大人叫她來彈琴助興,她哪敢不來啊?”
竊竊私語在身後一路落下,若有若無地傳入她的耳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唇邊不由得泛起一絲微涼的笑意。
在燈火燦爛之處,樂曲飄蕩之間,依次坐著數十桌的賓客,本城張知府已經遠遠地看見了她。
“曼香,快來見過衛大人,衛大人今日大喜,你好好獻藝,不會少了你的賞金。”
曼步而前,微微抬起頭向最裏望去,年輕男子高坐堂前,大紅錦的官袍熱烈而喜慶,越發襯得人麵如玉,神采出挑,饒是高朋滿座,衣冠者眾,卻始終是沒有人能壓得過主人的風采。
今夕何夕?
遇此良人?
此時心裏湧出一些連自己也分不清的感覺,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仿佛在空中遊蕩,軟軟地沒什麼生氣。
“曼香給衛大人道喜了。”
“今霄良辰美景,佳期似夢,小女子鬥膽獻醜,以一曲為大人賀,但不知大人喜歡什麼曲子?”
微微屈膝,款款折腰,姿態萬方地行下禮去,眼光雖然是看著地麵,卻也能感到對麵傳來的目光。
但不知那目光裏,是感慨,還是厭倦?
年輕男子的聲音熟悉而又陌生,在夜裏聽來,有些淡然和冷漠。
“隨意無妨。”
張知府幫忙道:“就是曼香姑娘最拿手的吧。”
曼香聽到其他賀客讚同的聲音,她抱琴行禮。退到大廳之中的屏風前,開始撫弦。
錚錚琮琮的琴音如流水一般回蕩在大廳之上,悠然中帶著點喜悅,正是喜慶的古曲雙飛鶴。
曼香看著自己的手指,纖細靈動地撫弄著琴弦,發出輕快欣然的樂音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而不是她在操縱似的。
悲傷的隻是撫琴人的心。
數百賓客,幾乎沒有喧嘩聲,隻有小聲的讚歎和投射過來的欽慕目光。
隻有他,看也不看她,正埋首杯中,侍女頻頻添酒。直到他麵色已然酡紅,顯得有些不勝酒力了。
夜色昏沉,華燈迷離,有一種似霧似氣的東西在眼中流動。思緒也漸漸飄渺起來。
曼香,垂手明如玉,怎比你素手調絲弦,這種眼福隻怕神仙也羨,何況俗人…
曼香,有你琴音相伴,我何必汲名求利,名利於我何有哉?
曼香…
曼香…
是誰?曾與我攜手比肩伴坐,耳鬢斯磨?
誰曾與我相對目光纏綿,低語淺笑?
如今琴音依舊,而聽琴的那個人呢?
她從迷亂中省過來,卻已是在熱烈的掌聲中了。不知不覺,一曲雙飛鶴彈畢。全場稱頌。
張知府喚她,“曼香,來來來,陪各位大人共飲。”
曼香綻放一朵迷人笑厴,嫋嫋娜娜地走過去。一席高官,十個倒有九個被勾去了魂。
她笑得更加嫵媚,一雙鳳眼秋波流轉,左顧右盼。
這就是賣眼之術,身為煙花,哪有不知的,但對於她,幾乎是已至出神入化,爐火純青之地步,難怪春風沉醉樓的老板李媽媽常說,“我們曼香呀,號稱“笑芙蓉”可不是白叫的,你們看過沒,她一笑呀,好似能叫百花盛開。”
陪著這幾人喝下幾杯酒,照例是言語調笑,神色輕薄。
身為花魁,自能輕易應付。
高官又如何?也不過是色中惡鬼幾個。若不是為了他,她才不會犧牲美色,這樣委屈自己。
一邊說笑著,一邊從一隻色豬魔掌裏抽出小手,裝作要倒酒的樣子。
一邊用眼角餘光打量著…
他可有一絲在意,可有一分妒忌?
他是今天的新郎。
新郎倌衛原始終在敬酒,飲酒,被人道賀著,對人稱謝著,笑著,目光卻從來沒有飄過她這個方向。
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眼裏,她也在努力笑著,用她那招牌式的百花盛開笑,笑意卻遠不到心裏。一種奇怪的力量支撐著她,使她熱血沸騰,眉梢眼角都是光亮,談笑的聲音更是清脆動聽。
終於衛原告了個罪,起身到後園更衣。
整個狀元府因為主人的大婚,剛剛整修過,後園是南方園林的格居,淺池邊上幾步就是一個小亭,回廊上處處是景。
衛原放慢了步伐,停在花池邊一株柳樹下,負手抬頭看看天,又看看地,語氣是淡淡的微冷,帶著些許不耐。
“你來了。”
“是的。”
曼香從他背後走過來,就立在對麵很近的位置,似笑非笑地瞅著他,逼得他不得不對視她。
衛原無奈看了她一眼,很快地收回目光,“你又何必來。”
“哈哈,大人慷慨,送銀千兩,助小女子脫離賤業,怎能不來叩頭道謝,順便道喜?”
那是怎樣的驚喜啊。一個傲慢的官差,一盤整齊的官銀,一個冰冷的口信…
就能讓期待的夢境化為輕煙,讓等待的癡心成為笑柄。
笑容燦爛地靠近,再靠近,吐氣如蘭,細語如珠,卻有著冷冷的恨意、絕望的傷心。
衛原身形晃了一下,似乎想退後卻沒有。他不看她,目光停在她身側的空虛的某處。語氣不僅淡漠,而且帶有一絲疲倦。
“你於我有恩,送銀是應該的,從此我們互不相欠。你既脫了身,就找個好人家去吧。如今你我身份不同,被人看見不好,以後也請你好自為之,不要出現在我的周圍。”
說完這番話,他轉頭看向花池中,幾盞花燈錯落有致地,靜靜地浮在水麵上,那是下人們特地為這盛大婚禮布置的。
過了今夜,他會是京城第一美人的夫君,是權傾當朝的容丞相的女婿。前途光明似錦,有什麼理由…
讓他為了麵前這個女人而放棄這一切?
即使這個女人美麗如花。
曼香聽到自己笑出聲來,居然好象很開心的樣子。
“衛大人,原來我沒見著你的時候,還沒有死心,現在聽了你這一席金玉良言,總算明白了。”
她笑著說,“大人請放心,我以後不會…”
袖中那柄藏匿了許久的東西如靈蛇一般,無聲滑入手掌。
刀,在暗裏隱放著冰寒幽光。
手中刀身微涼而光滑,在她手中微微顫抖,她目光盯著對方,大紅錦繡官袍上的中心團繡,正是胸前要害。
“…不會再出現在你的麵前了。”
手起刀落…鮮血沾濕了紅袍…衛原的身體如山頹然而傾倒…三年的濃情摯意,一朝負心冷麵的恩怨,終於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