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看著手上的血汙,他死去了嗎?
結束了嗎?
從此衛原再也不能屬於別人,隻能是她的了嗎?
然後呢?
突然衛原的聲音打破了她的幻想,“你能想通,對你我都是好事。”
哦,原來她還沒動手。這個可恨可氣可惡的衛原,還沒被她殺死。
終是無法忍心呀,為何一想到衛原的死亡,會有心頭如絞的反應?莫非是過去他對她太好,足以令她原諒他以後的一切背叛?
苦笑一聲,她伸出藏匿著秘密的手。
衛原一驚,厲聲道:“你,你想作什麼?”
在夜色中,她好象看到他麵色有些發白。唉,終究是文弱書生啊。
她睜大雙眸望著這位新科狀元,想到過了今晚,就是永別了。不禁笑得有些淒涼,“放心,我不會死纏著大人,不會因為你變心而要和你同歸與盡的。這大好世界,你想升天,曼香還不願奉陪呢。”說著,刀鋒一轉,已在臂上深劃了下去。
“你,”衛原大驚失色,急忙伸手去擋,卻已是遲了。
笑容未變,血已濕了黑衣,
衛原一把拉過她,恨聲道:“你這是幹什麼?”另一手搶過刀子扔入池中。
曼香就勢依入他懷中,笑道:“在身上作個記號,好提醒自己學個乖別再傻得交出真心。”
“你!…”衛原這句話哽在喉中,卻化成無奈的歎息。
半響兩人都是無語,曼香抬起頭來,嬌聲細語,“你其實是舍不得我的,是也不是?”
衛原默不出聲,雙臂收緊,懷中人比花嬌弱,這個過去曾屬於他的女郎,今夜過後怕是永別了。
曼香看著他無法回避的眼,這樣的眼神太過複雜,潛含著些無法懂得的東西,她猜不出他在想什麼。
也許從前她也不曾猜中過。她一直以為了解這個人,但是她真的了解他嗎?
他還是那個曼香喜歡的謙衝正直得有些過分的書生嗎?難道富貴真能從頭到尾毒化一個人的心?
“你對我還有情,卻又不能放棄相國小姐這個高枝?”
她譏諷地問著,也聽到了對方冰冷無情的回答。
“…是的。”
“那就別怪我送你的新婚驚喜了。”
玉臂一伸,勾住了對方的頸,衛原猝不及防,竟被她得手,但覺濃香撲麵襲來。而臉上,額上,已是被印下不少的香吻。
大紅錦袍袖下的雙手緊握成拳,正待有所動作,但覺懷中一空,女郎絕然地一把推開了他。
“這可是極品的西域胭脂。”嬌笑著,向後退去。
別怪她沒提醒,這種罕見的胭脂色澤豔麗,搽上之後數日不褪,這種喜慶的色彩可不正適合狀元郎?
“你!”
也不知是驚是氣,衛原衝著她絕然的背影伸出了一隻手臂,似乎想要拉住這個惡作劇的女郎,但是終於還是放下了。
她走得飛快,臉上還掛著笑容,一路出了府。
就這樣漫無目的的亂走著,忘了來時的香車寶馬,忘了自己的目的地,直到走進一條死巷,再無可走之路。如飛的身形方才緩下來,靠在一堵牆邊喘口氣。
這小巷內僻靜無人。
她停下了笑,伸手摸上自己的臉,臉上很幹,沒有淚水。
在春風沉醉樓呆了那麼久,這樣的事早該司空見慣,但是輪到了自己頭上,終於還是沒辦法不痛啊…
沒辦法再笑著回去,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好象世上從來不曾有衛原的存在,也不曾有過那些快樂的日子…
衛原啊衛原。
其實隻是希望,至少,…五年,五年而已啊。
四周昏暗,雙手捂著眼睛,好象要擋住那些不存在的淚水。她喃喃自語,隻是念著一個名字。
“咦,老王,你聽,這位小娘子好象念的是狀元的名諱啊。”
“可不正是,敢直呼狀元名諱,一定是活得不耐煩了。”
這陰冷不懷好意的對話在她左近響起,她抬起頭來,看到兩名黑衣大漢一左一右分別封住了她的去路,手中都拿著鋼刀,打量著她的目光是凶狠的。
她放下手,臉色一陣蒼白。
衛原竟然派了殺手嗎?
“…二位,…是誰想要我的命?”
聲若遊絲,無力地靠著身後的牆麵。
一隻伸向她臉龐的手伴著奸笑。“小娘子,你勾引相府小姐的夫君,就莫怪我們兄弟送你上路了,唉,可惜小娘子花容月…”
曼香原本軟軟地靠著牆的身子直了直,聲音微微一振。
“…是相府小姐嗎。”
邊說著頭微微偏過去,象是在思索,卻也險險閃過冒犯的手,“原來不是你啊,衛原?…”
“小娘子,認命吧,狀元日後前程似錦,再不是你能癡心妄想,不如快去西方極樂,一了百了吧。”
說話的同時,兩柄刀已是帶著風聲呼地砍來,一個橫向頸間,一個斜劈肚腹。
而身後是牆,局促的空間裏無可躲避。
黑暗中的女子沒有躲避,目光冷然,輕輕笑了一聲。好象嘲諷又似嬌嗔。
兩人突然頸後都是一麻,如同被螞蟻叮咬過了一般,而身體竟是僵在了半空,再也移動不得。
“這,這是怎麼回事?”二人嚇得魂飛魄散。“你,你…”
在他們麵前的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嗎?難道竟身懷絕技?但是如果身懷絕技,又怎麼會身居青樓?
“是你?你會點穴?”
“不是點穴。是刺穴。”
曼香笑吟吟地伸出手掌,潔白如玉的纖細手指上拈著一根細小的銀針。月光照下來,銀針和手指的邊緣都象是發光透明的一般,美麗中帶著說不出的寒冷。
唇邊是盈盈笑意,“用針比用手省力,所以我一向隻帶著它。”
拿刀帶劍對對懶人曼香來說太過沉重,而輕便的針就實用多了,隨手攜帶以備不時之需。
“我心情正壞,你們自己送上門來,…”
眼波嬌媚,在二人的咽喉上掃過,“這種小針想要致命,隻需在針尖上塗抹些劇毒,…”
說著從衣袖中拿出個小瓶來,在手中針上滴了幾下。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動作,但這兩名運氣不佳武功差勁的殺手已是嚇得魂飛魄散。
“姑娘饒命,啊不,姑奶奶饒命,小人有眼無無珠,你你大人有大量,…”
“這都是我家小姐的主意,我們也是不得已的呀。…”
“想活命的話…,”
目光掃過二人極力討好的臉,“就聽我講一個故事。”
一個故事?這麼簡單?二人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反應快的早點頭如搗蒜。“是是,姑娘請說,小人一定洗耳…”
“是啊,是啊,姑娘美若天仙,聲音動聽,小人能有這個福氣聽姑娘的故事,那是前世修來的…”
“好了。”
曼香阻止他們爭先恐後地諂言,“我要講了。”
“三年前,一名外地來的書生投親不成,又被偷了錢,那時天下大雪,他已經三天沒有吃的食物了,饑寒交迫,昏倒在雲台寺前…”
還記得那天她第一次見到衛原,他靜靜地躺在雪地裏,雪花覆蓋在他身上,象是睡著了一樣,他表情平靜,神態安祥,有一種冷清而純淨的氣息,…
“這書生一定是被人救了…”
刻意討好的插言打斷了她的回憶,不等她開口,另一人忙斥道,“少多嘴。聽姑娘說!”
“一名路過的女子救了他,替他找了住處,又資助他讀書。”
三年來的多少故事,用一句話說出來,竟是如許簡單。
在心底歎了口氣。曼香淡然道:“那書生就是衛原,我就是那女子。”
“啊,原來是這樣,這衛大人可太不…”
“這不是負心漢麼…”
了然地一笑,這些帶著討好意味的譴責從兩名相府殺手嘴裏說出來,怎麼也顯得諷刺。她轉身朝巷中黑暗深處走去,“回去告訴容小姐,讓她安心地做衛夫人吧。”
別沒事學人家那些陰狠毒辣的手段,老實地當個深閨貴婦罷。
散亂的腳步在轉過小巷口突然停下,她嘲諷地笑了笑。
“閣下又是誰派來的?”
這巷本不寬闊,而對麵的高大黑影擋在路的中央,身形不動,擺明了是有意為之。
她隻是要回春風沉醉樓而已,難道這條路如今通向了龍潭虎穴?
雖看不見長相,也能覺出這人渾身散發著肅殺森寒之氣,定是個高手。
這容小姐也真浪費,既然有這樣的高手,就不該讓前麵兩個小龍套來送死嘛。
她這樣想著,笑容裏帶著冷冷嘲弄,雙手抱臂。
“閣下也想殺我?”
那人沒有說話,反而近前幾步,黑暗中她心頭突然沒來由地一悸,後背上有點發涼,象是直覺遇到了極大的危險。
對方在打量著自己,如同蓄謀已久的獵人遇到了走投無路的獵物。
她微微皺了下眉。
“你怕死嗎?”
對方突然開口說話,那聲音沉鬱冷森,象是在催命討債。
她一笑,笑容如遠處狀元府上空的煙花燦爛而渺茫。
“有時。”
“有時?”
那人提高了聲音,問,“什麼時候?”
“快樂的時候。”笑意未減,舉首而望,夜空中又一是朵煙花在燦爛地綻放,向滿城的人們昭示著那金榜題名洞房花燭的無邊幸福富貴。
如果時光能在最快樂的時候停住,她就不必在這黑暗裏仰望不屬於自己的煙花。
“那麼,你現在快樂嗎?”那人窮追不舍地問。
曼香懶得去追究他話中的含義,嬌笑著,“就象這煙花一樣快樂。”
她微微側頭看著對方,秋波流轉著嬌媚與狡黠,“那麼你並不想殺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