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逢魔(3 / 3)

殺人之前,不會說這麼多玄虛的話。

“不錯,我不想殺你。”

聲音頓了一下,“我也有一個故事。”

果然是現世報,來得快,剛才她講故事給別人聽,現在輪到她聽故事了。

“請講。隻要不是三天三夜就好。”

比起冒險血戰來,還是聽故事來得省事些。

但這人是誰?究竟為何而來?他又要說什麼呢?

“三年前,…”

曼香不動聲色,心頭暗暗冷笑,三年前啊三年前,發生了多少的故事?

“雲台寺前,一個受重傷的人偶逢一位女子,為他包傷喂水,又臨別贈藥。當時雖是驚鴻一瞥,但令人難忘…”

“是你??”

她發出一聲驚呼,不由自主地上前幾步,想看清對方。

記憶中那段快被忘卻的往事浮上心頭,是的,那天雲台寺上香,她不是隻救了衛原一人…

在救衛原之前的一個時辰,她在路邊樹林中見到一位受著重傷的男子。

“是我。”黑暗中那人似乎笑了一笑。

“報恩?”

曼香嘲道,記憶中,那重傷男子雖是渾身血汙,氣勢仍十分驕橫懾人,自己當時好心地要為他上藥,還差點挨他出手襲擊。

即使後來他放鬆了戒心,肯收她的藥,卻又咄咄逼人地追問她的來曆。

就是那傲慢的態度令曼香生氣,什麼也沒透露,不再理會他的死活,轉身離開。而當她上香回來,又路過樹林時,那重傷男子已經不見。

“閣下聽說小女子落魄,特來關照?”

這句問話笑著說出,半是嘲諷對方,半是嘲笑自己。

“是啊,報恩。”

那人似乎也笑了一聲,語氣卻令人不寒而粟。

“真的嗎?嗬嗬,那可太好了。小女子最近剛剛失戀又沒了生計,既然閣下這麼有誠意,不如…”

伸出手去,姆指和中指輕拈,這本是春風沉醉樓的老鴇李鳳娘的招牌動作,此時她在昏暗中作這樣的手勢,一邊忍住莫名的笑意。

同情我就給我錢吧!

她一副貪錢又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那人打斷她,“我有八名侍妾。”

她有點愕然,“哦,是嗎?”

炫耀嗎?但是他是不是找錯人了?

“雖然你出身差一些,但念在三年前的舊事,就勉為其難收留你作第九吧。”

饒是她久經考驗,也訝然地睜大了雙眼。

天啊,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自大傲慢的家夥?

早知道當初還不如去救一隻蟑螂。

心念閃動,她突然嬌笑起來,“難道人家配不上正牌夫人的地位?”

那人冷笑了一聲,“不錯。”

“你!哼,男人們沒一個好東西。”

語帶嬌嗔,雖是責罵卻更象是打情罵俏,了無怒意。但話音未落,她身形卻迅如閃電,飛掠而起。

暗黑的小巷中隨之亮起無數飛轉的螢光,將那個在暗處的身影籠罩住,淡綠色的光影映照出一身修長孤直的黑衣和詭冷陰寒的麵容。

隻是寒光冷電般的一撇,在螢光中心的人連動都未動,那些攻擊就如失去了生命的飛蛾,紛紛散落,熄滅於黑暗中。

巷中已沒了女郎的蹤跡。

黑暗中勾起一抹略不在意的笑,“很好。”

火光衝天而起,雜亂的尖叫聲中,人影四處奔逃,春風沉醉樓的老板娘李鳳娘坐在地上,放聲哭叫。

“怎麼回事?”她望著燃著大火的春風沉醉樓,皺了皺眉。

好不容易回到這裏,卻見到如此景觀,難道又是相府小姐的傑作?

李鳳娘回頭見了曼香,一骨碌掙起來,戩指哭罵:“都是你這死丫頭做的好事,沒得去招惹什麼官家的人,現在好了,連夜就封了樓,放了火…嗚…,我的心肝,我的命呀,…我不活了。”

這容小姐真是名大家閨秀嗎?怎麼作風倒象個江湖老大?

無奈地歎了口氣。

本來是回來拿些東西就走的,看來也不用了。

“給我的?”李鳳娘愣愣地看著曼香拿出一疊銀票,遞交給她,雖然沒明白怎麼回事,愛錢的天性已使她的手在反應過來之前接下。

“啊!這是…一萬?”拿錢的手有點發抖,這可以抵得上她春風沉醉樓全部的家當了。早知道曼香有錢,卻不知她富可比杜十娘。

“再見了。”曼香笑一笑,轉身離開。

“你,你,…上哪去?”李鳳娘急忙喊她,她可是樓裏的搖錢樹。如今雖是自由身,但能延攬過來豈不更佳?

“處處天涯處處家。”

輕聲長吟著,走向無邊的黑暗。風中傳來的笑聲細細,仿佛很歡欣,又帶著淒涼。

這裏雖然是世俗人所輕視的青樓,卻也是她安身立命多年之所,如今一夕之間,竟讓她今後的日子都要發生改變。

難道這就是命運?

“那,你身上還有錢用嗎?不如我還你一些…”李鳳娘雖愛財,但也有點良心。

“不用了,我以後的路,是不需要錢的。”

一襲黑衣漸行漸遠,沒入黑暗中,李鳳娘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十二歲就被買來的女子陌生起來,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

“這是什麼話,吃飯穿衣,哪一樣不要錢?”

她嘀咕著,忽地一陣冷笑自左近傳來,森冷詭異,如千年冰霜,冷入人的心裏。她嚇了一跳,忙回頭去看,眼前好象晃過一道黑影,她揉揉眼再睜開去看時,卻什麼也沒有了。

這座城市不算大,但也有些年頭了,厚厚的城牆上生滿了青苔和雜草。

月正中天,淡淡的光灑在城頭,城頭上的人沐在月光之下,顯得十分清冷孤單。從這裏看過去,全城風景盡在眼底,尤是那兩處煙火。狀元府的焰火與春風沉醉樓的煙火交相輝映,還真是壯觀嗬。這金榜題名,洞房花燭的時刻,正是衛原人生最快樂的時候吧?

“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突兀的語音如在冷風中射出的冰箭,從城牆的另一頭破空而來,刺入她的心髒。她身子微微一震。

清脆笑聲隨即響起,“又是你。”此人陰魂不散,還真是麻煩。

“不錯。”

說話間,那陰影已是飛掠而來,是她來不及應對的速度。

目光掃過攬在腰間的帶著某種宣示意味的手臂,心中已對來人的實力有所了然。

兩個曼香,也不是來人的敵手。

兩人貼得很近,他微微低下頭,倨傲而冷漠的話語送入她的耳中。

“我楚天涯要的人,是逃不掉的。”

楚天涯?

一怔之下,本來準備暗自攻擊的手也悄然停住,

“天涯莊莊主?”

可是那個近年來江湖上人人談之色變的殺人組織天涯莊?

在這個名門正派式微的年代裏,黑道中的天涯莊可以說是江湖上最有勢力的地方。

傳說中,楚天涯是一個神秘詭異的魔頭,無人知道他的來曆,他似乎無門無派無師,武功自成一家,為人冷酷無情,行事變幻莫測,手下有數百名武功高深的殺手,他想殺的人,即使是王公貴族,通常都活不了,近十年來,也隻有一個人例外。

這個幸運的人就是當朝左相---玄一門下唯一弟子左舷。然而以相爺之尊,對於天涯莊也是無可奈何。所以至今,天涯莊仍然稱霸黑道,威懾江湖。

那人冷哼了一聲,算是默認。

“原來是楚莊主,小女子早就聽過莊主大名,正是仰慕的緊呢,方才莊主何不早說,小女子也不至於冒昧得罪呀。”

曼香嬌聲笑著,似乎不勝驚喜地靠在了對方的肩頭。

其實心底深處,喜是沒有的,驚是著實的。

楚天涯?楚天涯?楚天涯!

哪裏有後悔藥可以買啊。讓時光倒流,在那個雪天不要出門,這樣既不會有衛原,也不會有楚天涯…

“哼,”冷然的語氣仿佛在表示:算你聰明,還有自知之明。

“很好,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人。”楚天涯微微冷笑,“走吧。”

“我…”事到如今,她突然心虛起來,好象前路一踏上去,就是深淵萬丈。

“怎麼,不願意?”

他低下頭來,審視著曼香,手臂收緊,語氣森冷詭異,似乎有點不悅。她一向自認膽子不小,也不禁心內忐忑,一時語噎。

“情人拋下你,官兵在抓你,沉醉春風樓沒了。”

“你已經別無選擇。”

“我肯來,是你的福氣。”

楚天涯說的似乎沒錯。

象是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她綻開一個嬌豔動人的笑容,“是啊,莊主肯收留我,當然是我的福氣。”

“很好,”楚天涯滿意地點頭,“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主人。”

“是的,主人。”

千嬌百媚地依偎在陌生的肩上,這寬闊而結實的胸膛居然是溫熱的?

楚天涯似乎為她的舉動笑了笑,“好,你既跟了我,也該有個見麵禮,想要什麼?”

“或者,那衛原的人頭?”

“衛原?我要他的頭作什麼,又不值錢。”

曼香笑著回答,果然是三句話不離本行,人頭怎麼比得上金珠寶玉?

“那麼,相府小姐?”又一顆人頭備選。

“不,我不想要人頭。”

人家要的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啊,“我要金子做成的屋子,成不成?”

楚天涯大笑起來,“你真是個可愛的女人。”

他摟住懷中人,笑著朝城下縱躍而去。

她放心地把自己的重量交給對方,尤自好整以暇,回頭看了一眼城中的煙火。

再見了…

衛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