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位處東宮,又自成一院,前後兩進,由一座不大的庭院相連,前後各一廳伴左右三件廂房。六院中,算不得最氣派,卻著實別致安適。
德妃每睡前總親自上後進左右房裏查看過子女才可安心去就寢。她順路去瞧完了胤禎,便從左麵出來,穿過堂囑咐當值的宮女幾句,出去由走廊朝右麵行。即入方至閨門處,仍燈光盈盈,見憲琳披發和衣,頷首垂目,微蹙著眉,手托一書卷,喃喃斷續。德妃不禁提步去看,哪知憲琳聽見聲響抬首見人來,不及看清來者,便倉惶欲將書卷藏匿,手上一滑,反弄巧成拙。德妃正到前,探身將那書卷從地上拾起,定睛一看,正是《太平廣記》中人情之事。憲琳一時又急又羞。
德妃正了神色,便問道:“你又打哪裏尋回這些書來。”
憲琳強作無謂狀,道:“是從阿哥所的書房裏找到的。”
德妃道:“你喜讀書也不是什麼壞事,偏要讀這些滿天玄談的雜書,要麼就是一些不堪耳聞的市井之流。”
憲琳聞此言,卻是不服,辯道:“若是當真不堪耳聞,為何民間的那些讀書人代代傳抄流布?女兒多多開拓眼界有什麼不好?”
德妃厲色道:“你可知這些小說傳奇三教九流都不入,你乃堂堂公主,盡不去效法先賢,而去比那些不入流的鄉野匹夫?”
若此一問,憲琳啞然,垂下眼來微咬下唇,再問,臉都漲得通紅,德妃自了解女兒的心思,便道:“你若要讀書,等你阿瑪回來便請有德有才的近侍來教你。想你年紀也到了,女德,詩書之屬也該學學了。否則,他日嫁去夫家如何自處。”
憲琳聞此等語,心中痛苦,賭氣道:“為何學什麼都是為了將來伺候夫家,我生在這萬事俱備的帝王家竟要去伺候那些外人?琳兒若是能外去了,必然效法平陽公主匡扶社稷,要麼學比班昭,留名百世。”
德妃見她心高氣傲不覺好笑:“將來你能你四嫂那樣持好一家,府中上下都照顧周到就已然很好了。”見她不語,想她近日去鍾粹宮學女紅之事,便問道:“你不是去和良貴人學習刺繡麼,卻不見你有些長進。”
憲琳本對女紅之事是頗有興趣的,然自小因皇帝怕她為此勞心傷神,從不強她去做這些事情,隻是隨皇帝偶習書法之事。如今她多少和女眷們有些接觸,見她們飛針走線間花鳥魚蟲都活了一般在這絲絹上,而細致之處又似巧奪天工。偏偏她自己做來,卻全然不是一會事,連陪同的侍女都學的三分靈巧,她卻是風風火火的性子,靜不下來,那些柔密的蠶絲更是在她手裏“剪不斷,理還亂。”這哪裏是離愁,分明就是講的女紅之事嘛!如此一來刺繡竟成了她最怕的事情,無奈又和良貴人有約在先,每每良貴人待她又極其耐心,讓她不忍不去。然女紅之事,卻是出了鍾粹宮便丟在一旁了,倒不如吟春等人精進。
憲琳不願再談,隻道:“女紅之事以後再說罷,女兒要睡了。”說罷便躺下拉過被子遮住臉來。德妃怕她氣悶,說了她幾回,見她實在不聽,也隻好出去了。臨走把書放了床頭的小案上。
出了院來,德妃不禁歎了一口氣,這女兒雖生的玲瓏剔透,卻似乎永遠也不懂事。此亦是她最為擔憂之處,榮寵不衰已然是眾矢之的,偏偏自己宮裏這兩個小的皇父庇佑下長大,到哪裏都是一副直來直去的真性情子,從來不知謹言慎行。如今皇帝一離宮,她們母子明裏暗裏不知要招人多少流言蜚語。
德妃曾育有六嗣,三個阿哥中四阿哥與十四阿哥皆健全長成,另一個也是到年紀將成才不幸染病去了。但皇女的命運卻甚為不濟了,第一個小格格剛落地便夭折了,第二個格格好容易養大了些時候,還未到冊封年紀就又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