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凡宇沒有專門的診室,隻好讓陳健躺上那張出過事故的解剖台。

陳健不由低聲問道:“這就是我哥哥喪命的地方?”

趙凡宇心中一顫。

陳健立刻仿佛想到了什麼似的,抱歉地朝趙凡宇笑了笑。

趙凡宇的腦子裏卻僵僵的,他的噩夢似乎又開始了:這兄弟倆,長得可真像!

陳健好像有些擔心自己的身體,喃喃著請趙凡宇給他好好檢查一下,說不好意思向別的醫生問一些關於自己身體的私人問題,想想還是來麻煩趙醫生了,然後他就開始脫衣服,一直到最後把內褲都脫掉了,光著身子躺在了那張解剖台上。

陳健忍不住自言自語道:“我是不是就躺在了我哥哥躺過的地方?”

趙凡宇心中猛地又一顫。

卻聽陳健道:“趙醫生,我能把你當心理醫生一樣傾訴一次嗎?今天我來找你,是猶豫了很久的。這些天我的心理壓力一直很大,總是想起我的哥哥陳康。從小我哥哥就跟我不太要好,可說實話我心裏還是喜歡他,無論如何我們畢竟是一奶同胞呀!據養父說,我母親生下我們就因為難產大出血死了,哥哥於是從小就恨我,說就是因為多生了一個我,才把母親給折磨死的;也是因為多了一個我,父親才會狠狠心,索性把我們一起拋棄的。”

趙凡宇怔怔地聽著。

“我從小就是個好孩子,養父母都很喜歡我。而我哥哥從小就不學好,打架,偷東西,學習成績也不好。後來記得有一次,他拿著刀想劃破我的臉,他說:‘咱們都長得這麼漂亮,可這漂亮該是我一個人的,而不是你這個害人精的,我恨你跟我長得一模一樣。’我當時都嚇呆了。他還老愛說:‘你當個乖孩子,我就一定要當個壞孩子。否則,有誰會知道我和你不一樣呢?’趙醫生,你說,哥哥走到這一步,是不是真的都因為是我害的呢?他心裏仇恨的種子,是不是都是因為我而種下的呢?”

陳健的話裏有一絲說不出的苦味。

趙凡宇一時也答不上來,看著此刻手術台上躺著的這個和那一夜簡直一模一樣的年輕的臉龐,修長的身體,他隻覺得自己的神經要崩潰了:是我下的手?是我殺了他?我成了殺人犯?他使勁兒掐自己的手,拚命在心裏對自己說:“不是的!不是的!我是醫生,我千萬不能……”

陳健卻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趙凡宇的神態,繼續低低地說:“後來初中沒畢業,哥哥就走了。我覺得他一定是因為恨我,恨我從小就比他得寵,恨那些對我好的女孩子,因為那時候學校裏已經有許多女孩子在追我。哥哥曾對我說過,‘這些喜歡你的女孩兒本都該是喜歡我的,誰讓你跟我長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我常想,如果現在他還活著,看到小雪他會不會也喜歡上她呢?會不會再來跟我爭小雪呢?”

趙凡宇隻覺得頭越來越沉,陳健的話似乎有一種催眠的力量,讓他陷入伴隨他們兄弟倆自小而起的那段裹著血緣的謎情之中。

隻聽陳健還在說:“其實,我一直想來這張解剖台上躺一躺,我哥哥那可憐的生命失去了的地方……當時他一定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好多好多,好多好多……”

趙凡宇隻覺得那天夜裏最恐怖的場景又在自己眼前重新出現了,自己像被一個精神病醫生拿著表鏈催眠的病人,清晰地回憶起了那夜發生的所有的片斷:血,電鋸,還有弱弱的然而卻還依然搏動著的心髒……他隻覺得自己的神經要繃斷了。

陳健卻還在那裏述說著:“你手裏的電鋸一鋸下去,好多血都噴了出來,那鮮紅鮮紅的血啊!我的家從此就完了,我的哥哥,我的父親,都沒了,都沒了,都沒了啊!血,好多好多的血……”陳健一邊喃喃著,一邊用手在解剖台上輕輕地撫摸著。突然,他兩隻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趙凡宇的臉,就好像那天死在趙凡宇解剖電鋸下的陳康會突然睜開眼睛一樣。

趙凡宇隻覺得腦子裏“轟”的一聲,耳朵裏隻聽到陳健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趙醫生,你看看我,我從小就想知道,我跟哥哥是不是真的一模一樣?你看過他的身體,現在也看到我的了,我跟哥哥是不是真的一模一樣呢?或者,我就是另一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