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者的秘密(1 / 3)

當薛嶽無比好奇地看著“大善人”的住處時,在監獄廣場的那三棵大樹下,葉萬誠正充滿期待地看著大海。

他不時站起身,向海天交接處遠眺,但每次總是失望地坐下。隨著夕陽漸漸沉下,大海也變得黑暗起來,葉萬誠索性不再去看,他操起啞鈴,讓肌肉的酸痛來緩解一下內心的焦躁。

正如薛嶽所猜想的那樣,葉萬誠練過泰拳,雖然已經四十五歲了,但仍擁有著健壯的肌肉。這一點他很感謝索倫監獄,在這個鬼地方整天無事可做,於是每天的鍛煉就成了這個大漢主要的娛樂項目。當然,除此以外還有一件事情讓他樂此不疲,那就是從索林身上獲得的性滿足。

這個十六歲的男孩子有著女人般嬌嫩白皙的肌膚,性格也是溫柔內向,正是葉萬誠喜歡的類型,每每擁著索林入睡的時候便是他最幸福的時刻。不過,此時索林雖然就在身邊,但葉萬誠卻幾乎忘了他的存在,他滿腦子想的就是應該在今天晚上到達的那艘船。

那艘船每個月會來島一次,除了帶來必需的生活物資以外,犯人家屬也會給犯人捎來錢和書信這些個人物品。每個月的這幾天也就是葉萬誠心情最好的時候,因為他能從中收取不少的保護費。

不過,今天的船顯然遲到了,這讓葉萬誠的心裏煩躁不安遠遠超過了興奮。

“老板,別著急,再有半個小時肯定能到。”一個麵容猥瑣的家夥在旁寬慰著葉萬誠。

葉萬誠“嗯”了一聲,繼續鍛練他的二頭肌,但在心裏狠狠地呸了一聲,心道:你昆金又不是能掐會算的神仙,抬抬嘴唇就說半個小時!?

葉萬誠很暴戾,但是對昆金卻從沒說過狠話。這倒不是因為他敬重或是害怕昆金,正相反,他在心裏不怎麼待見這個“二當家的”。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家夥其貌不揚的長相。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惡人也不例外。所以,昆金那幅尖嘴猴腮的麵孔讓葉萬誠怎麼瞅怎麼覺得別扭。不過,昆金雖然其貌不揚,但腦子卻很靈活,時不時地出幾個鬼點子給老板,這讓葉萬誠省了不少心。有時候,葉萬誠覺得自己和昆金的關係就像是犀牛和為它清理寄生蟲的小鳥,那些像犀牛背上的蚊蠅一樣瑣碎的事情由昆金來打理,而昆金這個小鳥也因此活得有滋有味。

任何人有了權力以後都會有追隨者,這無關能力,隻因利益。昆金作為二當家也自然有他的心腹,此時一個家夥湊在他耳旁小聲嘀咕了幾句。昆金聽完,臉上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老板,既然船還沒到,咱們不妨琢磨點樂子。”他走到葉萬誠身旁詭秘地說。

“這鬼地方能有什麼樂子?”葉萬誠瞥了他一眼。

昆金瞅了瞅監獄左側那數十間破爛的監舍,又指了指監獄右側、位於他們監舍邊緣的大儲水箱,嘿嘿地笑道:“老板,再過半個月就到雨季了,到那時候那幫窮鬼就不會買咱們的水了,等船來了是不是要狠狠敲一下他們的竹杠?”

昆金剛說完,一個手下翹著腳喊了起來:“船來了!”

果然,一艘貨輪已經出現在海麵上。緊接著,監獄裏的大喇叭也響了起來:“船快要到了,十分鍾以後犯人在監獄廣場領東西。”

葉萬誠頻頻點頭。“好,這事兒就交給你辦吧!”

領了旨意,昆金一步三搖地向監獄左側那一片“貧民窟”走去。走到近前,昆金扯著脖子喊了起來:“大家聽清楚了啊——今天晚上等船來了以後葉老板給大家發水,不過這次我們的水也不多,所以價格翻倍。”

此話一出,貧民窟裏響起了一片怨聲載道之聲。昆金見狀,心裏暗笑,口中的聲音更是拔高了幾度:“我還沒說完呢,你們他媽的嚷什麼!葉老板不忍心看你們沒錢喝不上水,所以決定,排在前五十名的還可以按原價買到水!你們要是想少花錢,到時候就快點過來報道!記住了啊,前五十才有這個優惠!”

昆金的公鴨嗓音也傳到了薛嶽的耳中,他看著遠處那個狐假虎威的“傳令官”,不禁好笑。“葉萬誠又搞什麼鬼?”

薛慕雲哼了一聲。“這些伎倆都習以為常了,葉萬誠他們隔三差五就弄個由頭折騰大家一番。”

薛慕雲說完,身後又傳來“哼”的一聲,薛嶽回頭看去,隻見一個犯人正走近,這男人身材雖不甚高大,卻也粗壯結實。薛慕雲看見,給弟弟介紹道:“薛嶽,這是李家華兄弟,在監獄裏也很仗義的。”

李家華和薛嶽打了個招呼,然後指著昆金的背影說:“一會兒等船到了,他們既能收到不少錢,還能看這些犯人為了爭奪前五十米名的資格像賽跑一樣奔到他們麵前,這就是他們取樂的方式。”

此時天色已暗,高聳的懸崖將巨大的陰影投在監獄廣場裏,像是被罩上了一個碩大無比的黑幕,顯得陰森異常。而對麵“城牆”裏也亮起了一盞盞燈光,似乎無數個鬼怪的眼睛在緊緊盯著索倫監獄裏這些可憐的犯人。

薛嶽瞅了幾眼,便厭煩地轉過了頭。雖然他是為了救哥哥才故意進的監獄,在心裏並不認為自己是個犯人,但這種深陷囹圇的生活還是讓他能體會到犯人的心理——監獄裏是黑暗陰森、充滿了恐怖和失落,而對麵卻是燈火通明,這種落差感讓人心中無比難過。而且對麵一樓的燈光還像故意刺激這些犯人一樣忽閃忽滅,更讓他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兄弟間說話之時,那艘貨輪正在緩緩地向岸邊停靠。而嘈雜的聲音也在監獄上空響起,犯人們像被放出圈的牲畜一樣從各自的木板房裏奔出來,在黑幕中飛也似地向監獄廣場跑去。昏黑的夜空下,一大群赤身奔跑的犯人帶起一簇簇煙塵,懸崖籠罩著的陰影也隨著搖曳飄舞,在對麵燈光的照射下如同鬼魅狂舞一般。而在這時,昆金的公鴨嗓音更是刺耳地劃破夜空:“快點跑啊!來晚了就喝不到水了嗬!”

薛慕雲時而冷冷地看著這瘋狂的場麵,時而又帶著一絲古怪的微笑看著對麵城牆的燈光,似乎這強烈的對比正是他所喜歡的。薛嶽卻不知道為什麼湧起一股不安的感覺,他說不清這感覺是怎麼來的,隻是下意識地覺得現在的場麵來得那麼突兀,又那麼怪異。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像是大海的浪潮一樣,十幾分鍾以後混亂的場麵漸漸平息下來。不管是買到水的還是搶到水的,都小心翼翼地捧著盛水的器皿走回來,他們一個個都謹慎地踱著小步,生怕動作大一點水會灑出來,遠遠看去渾似一個個動作笨拙的木偶。

薛嶽看得有趣,薛慕雲卻是沒興致看了。他拉著薛嶽向昆金走去,一邊走一邊掏著錢。

“這是我和薛嶽的水錢。”薛慕雲把錢遞給昆金以後又掏出幾張鈔票塞進了他的兜裏,口中陪笑道:“我這個新來的兄弟還不習慣這裏,二老板照顧一下,這次多給我們點水。”

“嘿嘿,好說好說,老慕你每次出手都那麼大方,我哪有不照顧的道理?我看啊,這裏除了馬大善人以外就數你老慕日子過得舒坦。”昆金一邊捏著兜裏的鈔票,一邊笑逐顏開地說,公鴨嗓音也柔和了許多。

薛嶽在旁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沒等哥哥回話便拉著他去打水。薛慕雲看出了弟弟的心思,小聲道:“在這地方隻能委曲求全,再者說這個昆金是個小人,得罪不起。得罪了葉萬誠那樣的惡人,頂多是一時的皮肉之苦;要是得罪了昆金這個小人,那咱們在這裏可就有罪遭了。”

這道理薛嶽何嚐不知,隻是以他嫉惡如仇的性格卻是萬萬做不來這樣的事情,哪怕是因此忍饑挨餓。打完水以後,薛嶽見哥哥還和昆金搭著訕,便也不在這裏等著,提起水桶向新犯人住的那兩間木板房走去。

那個叫王海的新犯人讓他一直牽腸掛肚。

走到木板房門前,薛嶽喊了兩聲,奇怪的是裏麵竟沒人回應。薛嶽心裏納悶,推開門走了進去。但一看之下,他大驚失色!

王海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身子底下聚著一大灘血跡!再一細看,王海的肚子和胸口上被紮了兩個血窟窿,不過現在鮮血已不是噴湧而出,而是像細微的水流一樣慢慢地淌著。

“王海!醒醒!”薛嶽急忙搶上前,扶起王海的頭一邊大聲呼喊一邊探壓著他的頸動脈。

手指尖傳來極其輕微的振動,薛嶽心頭一陣狂喜。還好,頸動脈還有輕微的搏動,這說明人還沒死。正這時,在呼喊聲中王海也下意識地張了張嘴,可是從嘴裏冒出的除了帶血的泡沫以外,以薛嶽的耳力竟聽不出一個字。

“王海,你一定要堅持住!我馬上叫人來!”

薛嶽喊完便飛奔而出。剛出門口,迎麵便遇到李家華,薛嶽急忙拽住他:“快多喊幾個人來,裏麵的新犯人受重傷了!”

李家華一愣,但動的卻是手,他一把拉住薛嶽的胳膊,壓低聲音說:“你啊,少管閑事,在索倫監獄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薛嶽不可思議地看著李家華,一邊狠狠地瞪著他一邊甩開他的手,繼續邊跑邊喊。寂靜的夜空裏回蕩起他撕心裂肺的呼喊聲:“來人啊!有人受傷了!”

在索倫監獄,死人或受傷的事情是令人興奮的,這會讓犯人們在百無聊賴的日子裏能多一點生趣。雖然這個生趣是以一個生命的消逝換來的,雖然不出三天犯人們就會忘了那個死去之人的姓名,但在事發當時,看著噴湧出來的鮮血,聽著傷者的慘叫乃至摸著死人冰冷的屍體,這一切都會讓犯人的眼中充滿興奮的色彩。所以,當薛嶽的呼喊聲剛響第三遍的時候,已經有不少犯人雀躍著圍聚過來,接著越聚越多,以至於趕到的獄警連罵帶打才打開了通道。

監獄長布佐非常喜歡這種場麵,此時他就站在窗口津津有味地看著這些“牲畜”的表演。

“人性的悲哀啊,看到別人被殺死竟然是這樣的興奮和歡喜,這不是牲畜是什麼?”他口中咒罵著,但臉上卻露出欣慰的笑容。在他看來,犯人就應該喪失人性地生活著。

“現場要清理嗎?那裏有很多血。”身旁的副官問道。

布佐微笑著搖搖頭。“人抬走了,這些犯人的樂趣就少了一大半,要是把那些血跡也清理幹淨了,這幫畜牲就更沒有樂子了。再者說,那些血留著給新來的犯人看不是件很好的事情嗎?”

“還有一件事——柳獄醫要救治那個受傷的犯人。”副官又稟告道。

“哦?”這件事顯然讓布佐有些不快,他皺了皺眉頭問:“那個犯人傷的重嗎?”

“挺重的,胸口和肚子上各被刺了一刀,還流了一地的血,眼見是活不成了。”

布佐笑了,心道:既然很難救活,那就讓柳獄醫大顯仁慈之心好了,或許她救治的時候會讓王海增多一些痛苦,那不是更好?不過布佐並沒有把這話說出來,雖然所有人都知道他痛恨囚犯,但布佐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內心竟然惡毒到如此地步。

布佐向副官揮了揮手,意思很明白——柳獄醫要搶救傷員,那就由她去吧。

副官退出房門以後,他走到窗前興致勃勃地看著監獄廣場。夜風徐來,似乎還夾雜著隱隱的血腥味。布佐深深地吸了一口,竟覺得比以往更加清爽宜人,他貪婪地嗅著,口中喃喃道:“今晚能睡個好覺了,這味道比什麼安眠藥都好使!”

布佐心曠神怡著,而薛嶽的心裏卻亂成一團。

雖然在救助王海的時候,他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但以薛嶽的判斷,百分之九十九是救不活的了。就算保住了性命,但那麼重的傷勢沒幾個月肯定恢複不過來。一想到這些,薛嶽心裏就一片茫然。但最令他憂心的還不是這個,而是王海被害的真相是什麼呢?

他腦子裏飛快地轉著——王海被刺,原因無外乎兩個。一是與人爭鬥,被人刺傷;第二個可能就是有人蓄意殺害。可是王海剛進監獄,都沒離開過那兩間木板房,並沒有和誰起過口角以致爭鬥啊?

薛嶽一邊琢磨著一邊在月光和探照燈的照射下向監獄裏看去。監獄裏的犯人大部分都已經各尋各的地方睡覺去了,還有二、三十個犯人拖著長長的影子在慵懶地溜達著,像一個個飄蕩的幽靈。

王海和這些犯人中的某一個起了爭執、以至被害?薛嶽一百個不信,所以很快就把這個可能性排除幹淨,但他的心卻比剛才揪得更緊了——難道是有人蓄意謀害?

可是誰會對一個初來乍到的犯人下死手呢?唯一有利害關係的就是葉萬誠,因為這家夥以收取保護費為生。但是,還沒有收到王海的錢,葉萬誠沒必要殺死他啊?!

薛嶽忽地想起和王海分手的時候,他那句古怪的話——“我剛來一天,就有人惦記我們那裏的東北菜了呢。”

他越琢磨越生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不由得向哥哥看去。

薛慕雲剛剛吃完晚飯,此時正端著水杯潤著嘴唇。索倫監獄犯人是一日兩餐,不過飯菜幾乎相同——發了黴的米飯和略微掛了點油星的青菜。剛才,薛慕雲把稍微好一些的菜都留給了弟弟,看著薛嶽大口吃完他才端起自己的飯盒,吃完了以後也沒有大口飲水,隻是用淡水滋潤著嘴唇。在監獄裏的這段時間讓他學會了怎樣節約淡水,除了特別渴的時候啜上一小口以外,他隻是用淡水濕潤一下嘴唇和舌頭,來保持口腔裏的水分。見弟弟正看著自己,薛慕雲把水杯遞過去。“是不是渴了?我給你留了很多水,你盡管喝就是。”

看著哥哥千方百計地省水給自己喝,薛嶽心裏湧上一股熱流,但一想到王海的事情,薛嶽又是一陣難受。他搖了搖頭道:“渴倒是不渴,我隻是掛念王海,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別操那些沒用的心了,在索倫監獄裏我們保護好自己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人你就當作一個過客就是。”薛慕雲不以為然。

“可他畢竟是咱們中國人,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人捅了兩刀,你不覺得奇怪嗎?你能甘心?”薛嶽反問的同時也看著哥哥的表情。果然,薛慕雲的目光閃躲了一下,雖然稍縱即逝,但眼神裏的不安被薛嶽瞧得清清楚楚,他略一思量,起身向外走去。

“這麼晚了你去哪兒?”薛慕雲忙問。

“去王海的監舍,行凶現場還沒清理,或許還留著凶手的痕跡,我一定要把這個家夥揪出來給王海報仇!”

說完,薛嶽大踏步地走了出去,身後也傳來薛慕雲急迫的聲音:“你以為你是福爾摩斯啊!就算他在這兒也沒有用,一雙肉眼能查出來什麼?!”

薛嶽腳下未停,隻是苦笑了一下。對於調查的結果,他沒抱什麼希望,畢竟他不是公安幹警,沒有那一套刑偵手段。即便有還能怎麼樣?在這裏什麼器材也沒有,還能查出指紋不成?薛嶽隻是不甘心王海被害的事情就這麼了結,此外他還想利用這個舉動再觀察一下哥哥的反應。

薛嶽苦心琢磨的時候,柳天天也在忙碌著。

滿身是血的王海被抬進來的時候已經喘不上氣了,從嘴裏湧出的鮮血已經將他的呼吸道完全阻塞,隻是溢出的一個個帶血的氣泡還意味著王海還有著微弱的呼吸功能。快速地察看了幾眼傷口之後,柳天天心裏慘然,她知道即便自己再下功夫,這個人恐怕也救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