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
景澄
淩晨兩點十六分,還是睡不著,偷偷打開手機聽電台,張惠妹的《哭砂》。
你是我最苦澀的等待
讓我歡喜又害怕未來
你最愛說你是一顆塵埃
偶爾會惡作劇的飄進我眼裏……
我的心也跟著如泣如訴,愛情的滋味,大約如此,有蜜糖一樣的甜,像黃連一樣的苦,世間再嚐不到如此味道。
朦朧的月光隔著窗簾透進來,我無端地總想念他。
最後一次去酒屋,酒屋依舊是那恬靜美麗的模樣,然而,物是,人非。所謂幸運,買家好像也很喜歡這個酒屋,來辦手續的委托律師一再強調Flowers以後會照常以酒屋經營,名字、室內設計裝潢等等都不會改變。
下午四點,我坐在瑪格麗特的身邊,望著一如既往人際匆忙的步行街,BJ初冬的陽光疏淡地覆蓋著繁華,心事漸漸飄遠。想起我與何致遠熟稔起來便是從這裏開始,自己賺得第一筆薪酬是在這裏,學會的第一句法語是在這裏,第一次累到虛弱也是在這裏。短短幾個月,我已離開,P先生也要離開。
Pierre拿了兩杯紅酒坐過來:“你若想要瑪格麗特,拿走吧,我和他講。”他向律師努努嘴。
瑪格麗特花,蓬蓬叢叢一張張天真的笑臉,自顧美麗著。
“一小盆就好,留作紀念。”我輕輕撫摸她們柔軟的葉子,“這花好像永不凋謝。”
“如果溫度適宜,水分足夠,可能存在這樣的情況。”
“你和……”我猶疑要不要問出來,“你和徐徐姐,真的沒可能了麼?”
他的眼神突然黯淡下來,沒有講話,搖搖頭。
“定好了什麼時候回去?”
“下周二的機票,沒什麼需要整理,來的時候行李很少,即使在這座城市待了這麼久,行裝卻依舊很輕。我這種人,注定如此。也許過兩年我會出現中東的某個國家,去開采石油或是做前線記者。”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那我去送你吧。”
“不用,送別是傷感的事情,你我並不需要這樣,不是麼,景澄?”我們緊緊地握了握手,算作告別,“真高興,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卻成為很好的朋友,中國的成語怎麼講?”
“一見如故。”
“對,一見如故。”他變得開朗起來,我也笑起來。
徐徐姐在學校外麵和同學合租了一間公寓,二室一廳,就在西直門凱德MALL附近,地段繁華,四通八達,所以即使找了認識的人月租還要五千五。她要搬家,喊我幫忙。
剛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正啃著蘋果的我,不小心狠狠把舌頭咬了一口,掉肉一樣地,真貴啊。
我問,什麼時候。
徐徐姐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女金剛,道:“十號,有時間過來幫姐收拾收拾。”
“有的。”我說,還是踟躕一下,卻沒有問出口。徐徐姐搬家的日期,正巧是Pierre離開BJ的日子,我不知道徐徐姐是怎麼想,如此安排。隔著電話,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卻聽到無喜無悲的語氣。
“為什麼搬家?學校宿舍條件不是還好嗎?”我疑惑。
“傻丫頭,研二後半學期的課少得不得了,大家都找工作實習,我這邊已經定好了不是,所以提前找好,距離單位很近,房子條件也很不錯,搬過來方便,遲早都要搬的。”說到此處,徐徐姐淺淺歎息一聲,頓了兩秒鍾,“順便換個環境。學校裏全是你這種未成年少女,看著就沒勁。而且,你來我這裏蹭住的時候,就能看到這個城市最美的風景啦。”
我們學校的研究生是兩年半的學製,這樣一算徐徐姐都快要畢業了。徐徐姐同我是同鄉,故鄉Y城普通工薪家庭的獨生女,來到S大後人生宏圖便定位為能夠憑借自己的本事留在大BJ。可是她很累,學習很累,工作很累,生活也很累,瘦得一把骨頭。徐徐姐總是自嘲著說,省著減肥麻煩啦。
為了自己,她離開了Pierre,而P先生,為了自己,也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他們的故事,開頭讀來很美,結尾卻並不是童話。
搬完家那天晚上,兩位學姐請我和一起幫忙的樂樂吃飯,學姐們豪放地拎了一箱子啤酒上樓,說,今兒一定要喝完,你們甭扭扭捏捏,都敞開了肚皮對嘴兒吹吧。
我和樂樂就笑了。誰知道,喝著喝著就哭了呢……
我原知道徐徐姐酒量驚人,可沒想到那天晚上,沒幾口下去,徐徐姐就像喝醉了似的掩著臉哭泣。眼淚順著指尖落在桌子上,滴答滴答,好似瞬間綻放的透明的花朵。淒美,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
我心裏絞著疼。我揉揉她的肩膀,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抑或沉默,我選擇了後者。她曾愛過的那個人,現在也許正飛行在某個陌生城市的上空,卻不曾道別,從此天涯海角。
哭得差不多,喝得差不多,徐徐姐也說了很多。因為酒精的作用,我記憶裏剩下許多空白,喝斷片兒了似的。徐徐姐的許多話都朦朦朧朧得記不清楚,隻留下我醉之前的那段,最清醒,就好像是把剛從冰箱裏拿出的冰塊放在心口上,讓人回憶起來冰得難受。
“爸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所以才這麼努力,姐姐我也會累,也會想找個人依靠。可是,他不是。他留不下來,就這麼走了,可轉頭一想,即使留下來又有什麼前途呢,我們注定各走各的路。走了,為了他們自己,男人真tm不是東西。所以,我現在活明白了,女人呢,人生是自己的,幸福、快樂、財富,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親手掙才能掙來的,不是男人給的。有的人,他連給都給不起,有的,給了還變著花樣兒問你要回去……景澄啊,咱們這種人家的孩子,根本沒有資格談什麼戀愛。愛情,絕對不該出現在生命裏,這才是真正的奢侈品。如果真是腦子裏注了水,愛了,把自個兒托付給誰誰,丁點兒不留,那就是自己找抽。女人隻能靠自己,記住姐姐的話!澄兒,知道不,BJ房價現在一平米多少了,六萬了,就連六環都快兩萬了,你讓姐姐我怎麼辦?!”
我和樂樂坐地鐵回S大。
坐在地鐵上,肩頭還停留著徐徐姐說完這段話後拍打我肩膀時的感覺,輕柔的,卻讓人疼痛。因為疲憊和酒意,這晚的徐徐姐顯得十分無力虛浮,那雙空茫茫的琥珀色眼睛裏除了平日裏能看到的倔強和努力,更多了點兒什麼,卻是我不熟悉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