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 3)

夜車上的乘客們,疲憊地垂著腦袋和背膀,利用這短暫的時間假寐休息,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活動,就好像一車廂又一車廂沉寂的提線木偶,因為操縱者的離去,身體斷了筋骨,沒了生機,死氣沉沉,麵目蒼白憂鬱。

窗外閃過植入地鐵的電視廣告,藍色屏幕上那位新進的年輕演員,眉清目秀,青春摸樣,無憂無慮地笑著,頭上是大片的陽光,腳下是無邊的綠色草地,卻因為地鐵高速經過,像電影片段一般,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另一邊。

樂樂睡著了,把頭倚在我的肩頭,窗戶反射出她的麵龐,睡得酣甜美好,至少還有人睡得這樣安穩。我對著窗戶裏的自己,笑了笑,又笑了笑。

這就是BJ,有層出不窮的明星,有螻蟻一般的打工仔,有懷抱夢想的莘莘學子,有疲憊不堪的北漂移民,有高高在上的富豪,有四處流浪的乞丐,有笑有淚,有美好憧憬,有苦澀酸楚,有瀟灑,有惆悵。所有的這一切,都讓人心事沉重。

若幹年過後,當我也奔著三十歲馬不停蹄的時候,才終於明白,徐徐姐那晚目光裏多了的部分到底是什麼——絕望,掩飾在心靈最深處的恐懼與孤單,交錯在一起,凝結為深黑色的絕望,無邊無盡的絕望。

那是許多時光匆匆流逝之後在鏡子自己的眼睛裏,尋覓到的、一模一樣的眼神。

許多年過後,我也才想起,那天搬家,應該擺在外麵的、Pierre精心組裝黏合了一個月的城堡是我始終沒有看到的。

女人,最想要的城堡,原來並不是DIY的模型,是實實在在可以遮風擋雨、可以好好生活的一方屋簷四麵圍牆,而這一切,正如徐徐姐說的,不是別人給的,是女人自己依靠自己的努力收獲得到的。

回S大的這天夜晚,BJ變得更加漆黑寒冷,真的,冬天來了吧。

何致遠

堂姐何馨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沒看到叔叔都氣成什麼樣子,聽說,是韓家的獨生女,這可了得!”

我無意回答。

“你不要總是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表情,不過,現在的丫頭們都喜歡你這種冷冰冰的人,不知抽了什麼風。”她敲敲我的辦公桌,“我們單位裏的空降部隊聊天都說,這韓家女兒優秀著呢,追求者排長隊,可竟然沒一個入了人家姑娘的法眼。沒想到一從國外回來就是奔著你來。這麼多年,知道你行,可也沒想到你臭小子有這兩把刷子!”她繼續苦口婆心:“現在BJ官二代富二代多得一掃一籮筐,又不是獨獨你一個,攤上這麼好的事情,你丫不是腦筋一向靈光嗎,現在怎麼這麼倔!”

“不是事事都要爭得他們同意。”我看著桌上的財務分析,估計出自新人之手,一塌糊塗。

何馨聽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倒是自己個兒活得明白。你這麼講,我又能說什麼。反正我今天也是奉命行事,把該講的都講了,不該講的也說了,剩下的還是你自己。總之,你要多注意身體,不要太辛苦”

我點點頭。

淩晨零點,我收到景澄的短信:“我親愛的何先森,祝二十六歲生日快樂!愛你愛你愛你。”緊跟一個臉紅紅的可愛笑臉。

我默默地、腹稿一樣地一遍遍想象著她發短信時是否眉眼彎彎微笑著對我說,生日快樂。

笑容不自覺地爬上了我的臉頰,刷牙的時候,對著鏡子看,才發現那笑意已經嵌在眼角似的,抹都抹不去。

我從未擔心過生活,從未憂愁過前途,所有的一切努力不過是為了向父母證明我可以依靠自己的雙腿立足,抑或讓自己有能力足以逃脫家庭的束縛和牽製。我這樣的生活,注定了孤單。小時候,父母親無比繁忙,即使生日也多是阿姨陪我度過,晚上父母疲憊回來,大約才會被阿姨提醒,隔幾天出差時順便幫我帶些禮物回來,也就算過了。求學生涯時的生日,也多是結夥衝到S大的西門下館子灌酒喝。成人之後,生日已經不存在,工作忙碌一天倒頭就睡到第二天,自己也漸漸遺忘。

而這一年,我突然地期待起來。

(二)

何致遠

景澄在西單等我。下午五點,BJ繁華的地段熙熙攘攘,馬路上已經有些擁堵。她穿著藍色的大衣圍著雪白的圍脖,把一張小臉凍得紅撲撲,周圍的人再沒有她這樣,純淨得像一張白紙。她踮著腳尖,四處張望,手裏還拎著一盆瑪格麗特和兩件兒不知是什麼,她總是認不清我的車。

直到車停在她麵前,她才招招手,朝著車窗裏的我眉眼彎彎地笑。

“快上車,為什麼不找個地方等,站在外麵多久,是不是很冷?”我下車接過她手裏的東西,觸手冰涼,真是笨,西單這麼多咖啡店,非要站在路口吹冷風。我緊緊攥住她的手。

“生日快樂!”她笑盈盈地說,聲音清亮,其中一件是生日蛋糕,另一件好像是一件襯衫。幾個行人側目看過來,滿含羨慕。

我從沒有告訴過她我的生日,不知她怎麼知道,但心裏已經滿是快樂。

她係好安全帶:“我們出發。”

“回家?”

“嗯,我買了好多好吃的,還有生日禮物喲。回去你要試給我看,肯定帥翻了。”

她興衝衝關了燈,把蛋糕放在茶幾上,點好蠟燭,數字2和數字6。蛋糕上畫著一個粉紅色大桃心,周圍一圈巧克力,中間用草莓瓣鋪一層,又用藍莓拚出一行字:祝何先森青春永駐。

我不由地笑出來。

“笑什麼,趕快吹蠟燭,一會兒蠟油滴到蛋糕裏,就不能吃啦。”

景澄

“你怎麼知道,今天是?”他問我。

從SH回來後,他把好多合影洗出來,挑一張放進錢包裏。我幫他整理錢包,看到了身份證。那時的何致遠還應該在上大學吧,頭發比現在短一些,眼神清澈,鼻梁高挺,他青澀地抿著嘴唇,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來,竟然有人的身份證照片如此明目皓齒神采奕奕。我悄悄記下那日期。

我想,我如果能再大幾歲,再早上幾年學,大約就可以早一些遇到他。他是學校裏的風雲才子,而我是否可以扮演他的灰姑娘。

催促他閉眼睛許願,他的嘴角勾勒出淺淺微笑的弧度,很認真地閉住眼睛,長而彎的睫毛微微顫動,撩撥著我的心跳,這樣地安寧美好。這是我第一次給他過生日,好希望,未來,未來的未來,每一年都這樣長長久久地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