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那天網球比賽的賽果是兩校各一名選手殺入決賽,兩天後就是決賽。偏巧那天任冉有整整一下午的課,還有一個重要的試驗,就沒能去看比賽。課間休息的時候他聽係裏僅有的那麼幾個女生嚼舌頭,說前麵的幾場網球比賽是雙方商量好誰贏誰輸,隻要保證兩校各有一人進決賽,這樣就有了可看性和觀眾的積極性。
任冉沒有參與她們的討論,心想等到下了課,比賽也該結束了,現在越說隻能越懊喪。誰知道上帝對他再度開恩,試驗課一結束,手機就響了,薩雪文打過來的,講:“你現在在哪裏?”
任冉激動得手機都拿不穩,講:“我剛下課,你們那裏結束了?”
薩雪文“嗯”了一聲,講:“我們贏了,現在在你們學校東門外麵那家川菜館裏,你也一起來吧,我還沒好好謝你呢,二樓啊。”
任冉欣喜不已,講了句“好”,就立刻飛身上車,騎到一半被風一吹,腦子裏的神經反應過來,責備自己剛才忘了問那裏是不是隻有他們財大的人,如果是的話可太尷尬了。但既然都答應了薩雪文,再想想自己學校那些條件不錯的光棍們,立刻危機意識戰勝了理智和林暖的客觀存在性,飛快地騎到川菜館。
很幸運,兩所學校的人都在,坐了足足兩桌,而且氣氛融洽、熱鬧非凡。任冉在自己的學校裏網球打得也小有名氣,在座的幾個同濟的網球選手都認得他,一陣寒暄,不過他還是坐到了薩雪文邊上。
那天晚上每個人的情緒都特別高漲,冠軍被同濟的人在酒桌上小小地報複了一把,灌進不少黃湯,走出菜館的時候不要說網球場上矯健的身手,就連男女廁所都很難分清,最後財大的第四名和一個文體部幹事叫了輛車一道把冠軍送回家。同濟的人見冠軍倒了,還不罷休,端著酒杯朝財大的文體部部長走過來。財大人手緊缺,在座多是文弱女生,關鍵時刻任冉把手往薩雪文麵前一擋,端著酒杯道:“她的酒我喝了,好不好?”
過來敬酒的季軍是任冉平時在球場上的老對手,和老朋友一樣,不能不給麵子,道:“好,爽氣,我就先幹為敬。”
說罷一仰脖,一杯啤酒下去了。任冉既然挺身而出,便斷無收兵退縮的道理,也一仰脖,速度稍微慢了點,但終究也是幹掉了。薩雪文在桌子下麵悄悄拉拉他的衣角,暗示他不要喝太多。任冉一杯酒下去,世界觀已經暫時性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把這個動作當作鼓舞和讚揚,士氣大振,覺得自己可以萬夫莫敵、千杯不醉,又擋了幾次輪番轟炸。幸而同濟的人對同門最終沒下死手,否則任冉走出餐館的時候很可能步了冠軍的後塵。
出來的時候隻有七點多鍾,財大的人都坐車走了,隻有薩雪文陪著五迷三道的任冉走在學校的環形跑道上醒酒。任冉步子有些晃,但路還能走直線,腦子仿佛前所未有的清醒,可就是對四肢調動不起來。一圈下來任冉講:“我累了,坐一會兒吧。”薩雪文點點頭,便坐在看台上麵。球場上還有人在踢球,幾個老人穿著藍色線褲在跑步,不緊不慢,一圈又一圈。
任冉觸景生情,加上酒後壯膽,講:“好像初中的操場上也是這幅場景,不過都是體育班的人。”
薩雪文像尊塑像坐在那裏,一隻手墊著下巴,喃喃道:“你還記得啊?”
任冉講:“怎麼不記得,那時候你和我經常幫老師批考卷、改作業、開班會、出板報,哪次不是弄得很晚出來的?那時候教學樓前門都鎖了,隻好走偏門,要經過操場。我記得鎖門的老頭特別凶,我們叫他,叫他……”
“叫他‘八哥’,是‘八嘎呀路’的簡稱,因為他個子矮,凶起來像日本兵。”薩雪文提醒道。
看來她也沒有忘記過去,哪怕是小得不能再小的細節。
任冉講:“對的,八哥,他後來退休了,我上次回學校的時候,已經是個中年人負責鎖門了。”
薩雪文看了眼任冉:“你回去過?”任冉點點頭,酒的作用沒有全部消失,但正在慢慢驅散猶豫:
“大一回去過一次,大部分認識的老師不是調走就是退休了……班主任也是。”
薩雪文沒接話茬。任冉躊躇了半天,緩緩道:“雪文,對不起。”薩雪文還是沒講話,身子僵直了許久,忽然一下子軟了下來,一口氣輕而緩地歎出去,講:“我從來沒有再回去過,從來沒有。”
任冉的酒到底沒有白喝,直接問她:“想回去看看嗎?”
薩雪文不是白癡,知道這個問題的深層意義,幹脆地搖搖頭,講:“不想回去了,因為對它沒有感情了,有的話,也隻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