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對金童玉女,她年方二八,他剛剛二十,一見之下就已經相互鍾情了。那才是真正的愛情,並非出於同情,出於共同的利益或是情趣相投,而是至真至純的愛情。那就是亞當從伊甸園中醒來,但見夏娃用露珠般瑩潤的目光凝視著他時感覺到的那種愛。那就是將野獸還有神祇吸引到一起的愛。那就是將世界變成一個奇跡的愛。那就是賦予生命以重要意義的愛。您應該沒聽說過,那位聰明絕頂而又憤世嫉俗的法國公爵[15]曾有句名言,說兩個情人之中總有一個主動去愛,而另一個隻不過容忍自己接受對方的愛罷了;這確實是我們大多數人都不得不接受的一個嚴酷的事實;可是時不時地也會出現兩個人同時在愛又彼此被愛的例外。那時你就可以想象當約書亞[16]向以色列人的上帝祈禱時,太陽高懸天空、靜止不動的情形了。
“即使是現在,經過了這麼多年之後,當我想起這一對戀人,想起他們是如此年輕、如此美麗、如此單純,還有他們的愛情的時候,我仍會感覺到一陣劇痛。它撕裂著我的心扉,就如同在某些特定的夜晚我凝望一輪滿月從碧空萬裏的蒼穹朗照著那一片珊瑚海時一樣,感覺痛徹心肺。當你凝神觀照極致之美時,總是伴隨著痛楚。
“他們都還是孩子。她善良、甜蜜而又溫婉。我對他一無所知,不過我願意相信他那時候無論如何肯定是純真而又坦率的。我願意相信他的靈魂跟他的肉體一樣美麗。不過我敢說,他的靈魂也就跟當這個世界還年輕時那些深山老林裏的生物一樣簡單———以蘆葦做笛、在山澗中沐浴,而且你也許可以看到一群群的小鹿跟在長著胡須的馬人[17]後麵從林間空地上疾馳而過。靈魂是一種煩人的東西,當人發展完善了靈魂之後,他也就失去了伊甸樂園。
“話說在雷德來到這個小島前,這裏剛剛爆發過一場時疫,這也都是由白人帶到南太平洋來的,島上的居民有三分之一都喪了命。看來那個姑娘失去了她所有的近親,當時寄居在一戶遠房表親家。這房親戚家裏有兩個幹癟的老太婆,彎腰駝背、皺紋堆累,兩個年輕點的女人,還有一個男人和一個男孩兒。雷德就在這個家裏住了幾天。不過,也許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離海岸太近了,有可能會意外碰上白人,暴露了他的藏身地;也許是這對情人受不了跟別的人為伍,唯恐外人剝奪了他們相互間哪怕一時一刻共處的歡愉。反正有天早上他們就出發了,就他們倆,帶著屬於那位姑娘僅有的幾樣東西,沿著一條椰林中綠草如茵的小徑,一直來到你看到的這條小溪旁。他們必須得越過你前麵經過的那座獨木橋,姑娘因為看到他害怕,開心地笑了起來。她拉住他的手一直走到第一根樹幹的盡頭,到了那裏他實在怕極了,隻得又退了回去。他必須把衣服脫個精光,才敢鼓起勇氣再冒一次險,而她就為他把衣服頂在頭上。他們就在這兒的那間空茅屋裏安頓下來。我不知道她是對它有任何所有權(這些島上的土地占有權是個非常複雜的問題),還是房主在時疫期間死去了,反正也沒有人提出任何異議,這房子也就歸他們所有了。他們的家當就隻有幾領草席子,他們在上麵睡覺;一塊鏡子的碎片還有一兩隻碗。在這片美麗宜人的土地上,這已經足可以開始居家過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