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浩最近很是迷老舍的《四世同堂》,每次熄燈之後都要打開手電讀上一些,因為裏麵的祁家與自己家分外地相似——十年之後,自己二十八歲,父親五十七,爺爺七十來,不正好對應祁家的三代麼?而自己十年之內勢必要結婚,再有個孩子,可不也是一家四世?然而四世雖齊了,同堂卻實在是遙遙無期。母親與祖母的婆媳之爭已持續了近十年,母親不進老家的門,祖母也絕不來這裏,偶然見了,亦必是一場大吵。婆媳之間是再無可調解的了,把父親與自己夾在中間,左右受氣。想到這些,黃浩臉上那永久的笑容也不免一弱再弱,幾乎“嗚呼哀哉”了。這一問題使他頭疼不已,而在睡前想這麼頭疼的事又是對睡眠最沒好處的,於是他放下書,關上手電,縮進了被窩裏。
“老寢,老寢,”下鋪的宋明輕聲叫著黃浩的綽號,“電燈我用用。”
“又打牌?早點睡吧。”黃浩口裏反對著,卻已把手電遞了過去。他幹這個寢室長已經一年,其餘的六個人早已摸清了他的脾氣,不管他嘴上如何堅決,隻要你笑著多說幾句好話,一切就都成了浮雲。一來二去黃浩也就不再管那麼多,索性連讓他們說好話的麻煩也免了,嘴上說說,眼睛卻是睜一隻閉一隻,隻要別太過火,他就絕不管。就這麼著,這個寢室愣是沒被值班老師抓住過,也算是個小小的奇跡。
宋明接過了手電,大呼小叫的把另幾位牌友從床上拉了起來,四個人一圍,開始就玩什麼爭了起來。隻要有光,黃浩就睡不著,索性又坐了起來。
黃浩所在的高中規定晚上十點十分熄燈,不許再鬧。然而九點五十下課的學生在十點十分時絕對沒收拾完。原因很簡單:每樓隻有二十個水龍頭,而要用水的學生卻已經破一百八十。再加上那批邊洗邊玩的,十點半能洗完便是萬幸。於是每天的熄燈後便成了學生寢室樓最為熱鬧的時刻:水聲;笑鬧聲;嗬斥聲;呼朋引伴聲......真可謂是聲聲入耳。在課堂提問時聲若蚊蠅的男生、風扶弱柳的女生,此刻一個個都搖身一變成了聲斷橋梁的猛張飛,一個個大聲疾呼,將寢管阿姨的嗬斥徹底淹沒。
聽著窗外的嘈雜,黃浩原本的頭疼又加了幾分。他很想向外叫罵幾句,然而這個念頭立即被放棄。一來就算罵了也起不了什麼效,二來他不想在同學們麵前發火——這個寢室的人之所以還聽他的,是因為他們都沒見過他發火,而人對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總還是有點戒心的,所以他們不敢——而非不想——搞的太過火。然而如果自己露了底,那他們還會聽自己的?黃浩可不大拿得準這個。對於拿不準的東西,絕對不下注,這也是他的原則之一。於是他強收回心,想快些入睡,”明天還要考試呐“,他這樣對自己說。然而睡覺怕光的他掙紮了好久,終究是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