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創自家風格成一家之言——讀《灰與綠》(1 / 2)

有好說好,有壞說壞,看起來隻有八個字,但要真正將它付諸於文學批評的實踐,時下卻顯得是那麼艱難而可貴,而恰恰在這一點,朱向前表現了自己卓而不群的風格,這也正是他新近出版的評論集《灰與綠》(《解放軍文藝出版社》)至為鮮明的特色。

這幾年,朱向前的評論無論是對一個時期一個年度創作的宏觀掃瞄,還是對某部(篇)作品的單獨透視,都努力把握一個原則:那就是不作任何意義的無原則的吹捧,嚴格地按作品的本來麵目論是非。所以,他評斷作品,常常從思考創作的缺憾入手,因為他一向認為在創作上真正意義上的突破,大多是從最薄弱最不足的地方著手的。所以,他的評論中談不足,談困境,談缺憾,占有相當大的分量。許多作家特別是軍旅文學作家中的佼佼者,其作品大都經曆過他的解剖刀。青年作家閻連科是近幾年湧現出來的文壇新秀,不少論者認為他是前程無限,將會有一番大作為,各種溢美之詞便紛至遝來。這時候唯有朱向前提出了直言不諱的批評,他稱閻連科的創作“目光投向比較散亂,既寫農人,亦寫軍人,逮住什麼就寫什麼,衝動一來就下筆千言,還談不上什麼深謀遠慮和總體構想。”他提醒閻連科:“長處即短處,優勢同時也是局限。如果自恃‘善編’,再加上語言的天生麗質,再加上‘根子’粗壯,就認為本錢甚大,就不予珍惜,就恣意揮霍,那就很麻煩了。”他指出閻連科某些小說的題目是“欠推敲和粗糙甚至是失敗的。”他批評黃獻國某一個階段的小說創作的時候,其用語更是率直真切,他稱黃獻國“有一副好牙口,卻沒有一個足夠堅強的胃……明顯的帶有消化不良的痕跡,不是在迷戀結構中陷入混亂,便是在一味魔幻時失去分寸。”對於高唱著“農家軍歌”走進軍旅文壇的新秀陳懷國,他的批評更是一語見的:他(指陳懷國)“成也在‘實’,敗也在‘實’;成在生活的紮實與感情的真實,敗在藝術的太‘實’與太‘滿’。讓人覺著實事多而意境少,不僅可惜了素材,而且降低了藝術品位。”向前的這些近乎挑剔近乎苛刻的批評,對一些作家來說聽來似覺苦澀,甚至會感到難以‘下咽’,但我以為這確為地道的良藥,真正要立身文壇成就一番事業的作家,不妨多聽聽這逆耳之言,這要比聽那些順耳的恭維話有更多更深的教益。但是,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這麼清醒的認識的。心胸狹窄者聽了批評會覺得很不是滋味兒,甚或覺得評論家在故意找茬兒,跟自己故意過不去。不能背後“交流交流”嗎,何必非訴諸於文墨呢?自然、如此諱疾忌醫者,在文壇想成一番事業也難。當然,更多的作家則是從諍言中獲益,在接受批評中自省,在看到自己的問題和不足之後,不斷完善自己的創作。然而,你是小肚雞腸也好,從諫如流也罷,朱向前大抵是不看這些的。他麵對的是藝術,在藝術麵前他隻能以客觀標準論是非,他追求的是真理,在真理麵前隻有平等的進行心與心的交流。這便是朱向前一以貫之的批評家的風格,這也是他的文學評論所以能卓然獨立的重要原因。憑著嚴謹的治學態度和求實作風,更多的作家視他為良師和諍友。在對客觀真理執著追求和不斷探索中,他漸漸形成著屬於他自己的批評風格和權威。

或許有人會說,對普通人的作品提出直言不諱的批評尚可做到,對名人,特別是對自己熟悉的名人提出批評,怕未必就那麼容易了。誠如一位批評家所言:批評難,批評缺點難,批評有名的人的缺點尤其準,批評認識的有名的人的缺點難乎其難!然時,恰在這一點上,朱向前表現了一個正直的批評家的膽識和氣質。對普通人他常常諍言相告,推心置腹,對名人、熟人他同樣拋棄情麵,坦誠相見。這裏我隻舉一例,這就是他對朱蘇進長篇小說《炮群》的評論《半部傑作的詠歎》。這篇長達數萬言的評論,在《灰與綠》中,是一篇舉足輕重的作品,也是作者批評風格的一次最為集中的展示。朱蘇進是當代軍旅文壇的領風騷者,據說與朱向前私交甚好。朱蘇進的長篇小說《炮群》問世以後,曾引起軍內外文壇的關注。對這部作品人們褒貶不一。但迄今為止,朱向前的《半部傑作的詠歎》在所有關於朱蘇進作品的評論中,我認為這是最切近他的創作實際的一篇,同時又是對朱蘇進作品的批評最為尖銳的一篇。鑒於這篇作品在《灰與綠》中的重要地位,我不能不就此多說兩句。《炮群》的問世,無疑給軍旅文學創作的深入提供了一次借鑒。但對這部成功與失敗參半、優長與缺憾並存的作品,評論界曾一時舉棋不定,即使有少數篇什問世,也往往因失之於淺薄而不被人所注意。《半部傑作的詠歎》的可貴處,就在於作者對原作進行了深層次的分析研究,從而提出了一些獨到且令人信服的見解。作者在對《炮群》加以肯定的同時,尖銳指出了其明顯不足。比如,在人物塑造方麵,作者直接了當地指出,朱蘇進筆下的人物“靠”得厲害,《炮群》中的許多人物,“好象都隻是蘇子昂性格的或一側麵,或者說整個是一群大大小小的蘇子昂。”他批評朱蘇進因在創作中“強悍而堅固的自我個性”,導致他“不僅在現實生活中而且也在文學創作中隻對同類的高質量、高智商的清高者‘孤芳自賞’,而對此以外的廣大人群隻保持遙遠的‘凝眸’,不進行更多的接近、接觸、了解和容納。”讀過《炮群》及朱蘇進其它作品的人,大多有這樣一個印象,他筆下的女性大多顯得蒼白和單薄,這不僅暴露了朱蘇進不善駕馭和表現女性的短處,還最明顯地說明他筆下人物性格色彩的單一。這也從一個側麵印證了朱向前的分析。對《炮群》的結構,他同樣提出了自己獨到的見解。他認為《炮群》“總體結構框架嚴重傾斜。開篇以浩大氣勢推出的大人物們漸次隱去,後來倒是小人物穀默成了一個主要支點,實在不堪重負,收尾處再把宋泗昌匆匆拉出來與蘇繼母結婚,是一個明顯敗筆,它既缺乏生活邏輯的必然性,又陷入了一個俗氣的泥沼。”“全篇文氣未能一貫到底,中間形成明質的斷裂感。”這些中肯的評論,我以為是十分精到且恰如其分的,它非常符合朱蘇進創作的實際。不僅對於作家而且對於批評家,同樣都有著十分現實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