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大概都是有過和我大致相似的經曆後,才發現朱向前並與之交厚的。這些年來,不遺餘力地向讀者推薦好作品和它們的作者顯然成了朱向前的主要工作與事業,他表達自己對於文學女神的狂熱戀情的主要方式之一。朱向前既數年如一日地向讀者推薦過那些當初就如日中天的作品和作家,也耗盡心力發現和推出了更多的新人和他們那些一鳴驚人的佳作。前者我們可以舉出朱蘇進、莫言、周濤等等,後者就更多了:閻連科、李鳴生、陳懷國、徐貴祥、趙琪、柳建偉……他既不惜在長達數年的時間內反複分析、推薦朱蘇進的《炮群》和《醉太平》,也能在短短一年多時間之內連續向讀者推出閻連科的《日光流年》、陳懷國的《遍地葵花》、柳建偉的《北方城郭》和《突出重圍》。當今活躍在文壇上的青年軍旅作家中可以數出一大串讀者耳熟能詳的名字,出道甚至成名和朱向前的發現、鼓吹大有關係。這些人中有他的學生,但也有與他交往不多甚至沒有交往的作家。一個典型的例子是:一位名叫詹文冠的青年海軍戰士寫了一部題為《恕我違命》的長篇小說,40萬字,出版社請朱向前看一下手稿,他欣賞這部作品,不但向出版社提議隆重推出,以後一段時間裏,他無論見了誰都要大力宣揚此人,讓有關單位關心他的工作與創作,而這時他甚至還沒見過作者本人。
平心而論,在高人林立的文壇上,新人的出現和成長並不容易,而這樣無私的、充滿激情的發現與鼓吹對新人來說就顯得尤為寶貴。
朱向前做的事還不止這樣。對另外一些雖然還沒能寫出太優秀的作品、卻在文學的陡峭山路上頑強攀援的人,他的鼓勵、他付出的勞動也許更多,且一般不太為外人所知。有一個數字能說明一點問題。這些年來,經他寫序向社會推出的新人作品集就達40部之多——先不說別的,讓你讀40部名不見經傳的新人的也許還顯稚嫩的作品集試試?還有那麼多沒有出名也沒有作品集要他寫序的人的作品,他的散播於全國各地的學生的發表的和沒發表的作品,他的在校的學生剛剛寫到稿紙上的習作,他都要讀,深深投入地讀,帶著他慣常的激情讀。
我們可以這樣理解他:沒有對文學的癡愛與真誠,做到這一切是很難的;而一旦有了這樣的癡愛和真誠,激情澎湃地發現與提攜新人就成了他的命運。
於是風景之外就有了另外的風景。他對別的付出的越多,他在全國各地的仰慕者就越多,而解放軍藝術學院周圍的大小酒館裏,就經常可以看到朱向前與他的學生、傾慕者乃至文學圏子內的好友高談闊論的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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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向前對文學的癡愛與真誠還有另一種表現方式:你若是以為他隻為作家、作品乃至每一種文學現象微笑,那就錯了。在作家和作品之間,朱向前眼睛盯住的常常隻是作品。他可能對你的某一部作品擊節讚賞,充滿熱情地為之鼓吹,可要是他覺得你的另一部作品不好(可能真的不好,也可能不一定不好),他最好的表現也隻是默不作聲。這時你千萬不要對自己的作品太過悲觀,朱向前的沉默對我們也是安慰,至少說明你的書還還沒有糟到令他怒發衝冠的地步,若是那樣,他可能連沉默也做不到了。
朱向前不是沒有怒發衝冠過。最近幾年,他曾滿腔激憤地討伐過所謂“作家下海現象”,為在政治語境消解和商業大潮衝擊下軍事文學的不景氣大聲疾呼,也曾對一哄而起的“長篇熱”發起猛烈攻擊,與肖複興先生一起呼喚人們關注短篇小說創作的繁華。有時候他會對他一直推崇的某位作家的某部新作發出的批評意見會之無關的人也大吃一驚,擔心他會得罪朋友。他卻可能以為這樣做還是關心朋友呢。因為他痛下針砭的隻是你的某一部作品,他眼裏隻看到了作品每個唐吉可德都也有自己的夢中情人,朱向前不可為人輕慢的杜爾西內婭是文學。他不能容忍、讓他勃然變色的是他在你的作品裏沒有看到他心目中的儀態萬方的杜爾西內婭的姿影,或者是看到一個被扭曲的身影。所謂深源不起,奈蒼生何,朱向前若不怒發沖冠,誰怒發衝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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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率地說,有時候,我們並不羨慕朱向前的生活。
作為讀者,我們寄希望於作家評論家乃至於文學本身的,無非是一部部好書。好書如鳳毛麟角,每一部都需要發現,發現好書又是一樁艱苦的勞動,需要慧眼,更需要耐心持久不懈的激情。評論家做的其實就是這樣的工作。和朱向前相識的或者慕名而來的作家越多,堆到案頭需要他讀的書就越多。花上幾天甚至一周時間讀一部幾十萬字的作品,其後最好的結果也隻可能是發表在某一報刊上的一篇幾千字的評論文章。許多篇這樣的文章收到一起,才能出一部文學評論集。這樣的勞動,從經濟效益上講是大可懷疑的。不要忘了這些年來朱向前身為教授還相繼擔負著繁雜的碩士生導師和教學管理工作,所有的讀書、“美文寫作”大致都要放到業餘時間來完成。我們不認為自己缺少慧眼,但我們害怕這種勞動。朱向前不同,他年複一年地讀著,寫著,樂此不疲,神情專注,對窗外滾滾的掙錢之潮視而不見,讓人懷疑他那兒是否有一眼一直在噴湧的深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