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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朱向前的文采,有關形象化的話題意猶未盡,但作為朱向前的個性特征,它已經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然而這還不是惟一的標誌。
有些標誌是隱性的,內在的,也正因為此,它才會成為潛在的主導和秘密的規律,實際上,通過觀察我們可以認識到,對於朱文來說,形象化是重要的,它變呆板為玲瓏,化腐朽為神奇,賦予文字以生命力,而它卻不是最重要的,真正左右著文學的脈搏,調控著文字的呼吸的,是節奏。
節奏是文字的律動。
有節奏的文章是無韻腳的詩。
為什麼盲叟能記住戲文,稚兒能唱出童謠,而那些優美的文字能引人入勝,使我們在閱讀的過程中饒有興致?
因為它們波伏著音樂,因為音樂天然的親和力與吸引力把人無所知覺地縛住。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樂感,甚至有許多不錯的作家文字生澀。羅曼.羅蘭之所以堪稱大師,《約翰.克利斯朵夫》之所以著稱於世,正是賴於音樂的魅惑,而真正優秀的作家均概莫能外。
音樂的質感,是一個作家創作的秘笈。
好的文章就該是這樣,我們在閱讀它的時候,應該仿佛是聽著它吹響的口琴拾級而上,又淋漓著它播瀝的雨點,它應該是流動的,柔韌的,鮮活的,明快的,而絕不是凝固的,僵硬的,刻版的,黯淡的,它其實應該是一種無聲的聲響,就像我們在回憶裏聽見珠璣落到了玉盤上。
我以為朱向前擁有這一造化,大家對他評論的普遍印象是“好讀”,為什麼會這樣?文字之間跳動著的音樂性當是第一要因。你在不經意間就已經被融入,就已經跟上了他的節拍,他以無可名狀的含蓄給你下達口令,促使你與他步調一致,進而開始共同的靈魂之舞,那些文字好像譜上了曲子,看不見音符,卻聽得見旋律,對此我的確深有感觸,我讀朱文從來都是順流而下雲靜帆輕,它的自然曉暢滔滔汩汩使它橫生妙趣,我還來不及掩卷擊節就已伏案發癡,於是我隻有感激音樂,是它化艱澀為流暢,又讓沉重的思考變成悠閑的談話。因而,我甚至認為音樂性是大於形象化的一個問題,真正精美的文章應該淙淙如泉。
我主觀猜想,朱向前行文中的樂感,大約和他的詩人經曆有關,我這樣寫出來自己也吃了一驚,他還轉經是個詩人?雖然這鮮為人知,但又確鑿無疑。70年代中期,當他還在福州軍區高炮某師當放映員的時候,就以“戰士朱向前”的名義在數家軍地報刊發表長詩或組詩百餘首,是東南沿海名頭很響的“戰士詩人”。我以為,多年以來,他在文學評論的生涯裏,依然進行著詩的創作探尋詩的韻律與精神。看一看,他文章的節奏難道不是詩嗎?時而激昂,時而寧靜,時而猛烈,時而輾轉,短促又舒緩,急驟又悠遠,而明顯的,在技巧上殘存著詩的印記,比如——對仗。對仗是詩歌(韻文)寫作的基本技術,如果把它移植到散文(廣義的散文)的創作中來,定會汲取它凝煉並且有力的特色。
順手一翻,擇錄幾則,與君共賞。“……浮躁有餘,冷靜不足;意氣過甚,理性稍遜;或者有失長者風度,或者有傷同道情感;倉促上陣者過多,深思熟慮者較少……”這一段文字,對仗工整,四平八穩,頗有兩漢大賦之風,音樂感是昭昭呈現了。我們再看:“有懦雅閑適的周作人式的小品,也有妙趣橫生的林語堂式的議論;有意境俱佳的朱自清式的美文,也有言近旨遠的許地山式的寓言;有鬱達夫、徐誌摩宣泄無遺的抒情,也有夏丐尊、豐子愷精簡傳神的記述……”,“張承誌式的岩漿地火,賈平凹式的春潮拔閘,莫言式的汪洋恣肆,王安憶式的酣暢淋漓……”,這兩段文字,似乎不單牽扯工整的話題了,它的語言格外精彩,而且準確,對如上作家的把握,準確與精當,寥寥數語,幾乎傳神。
而且,朱向前的許多對仗同時又是排比,或者說他對仗的修辭之外存在著許多排比,比如“一場論爭卷入人物如此之多,波及麵如此之廣,尤其是論戰各方旗幟之鮮明,觀點之尖銳,文風之潑辣,言辭之凶猛,都是多年來所罕見的。”,由於篇幅之故,這裏不便多列。排比的句式是形成鋪陳,製造跌宕起伏的氣勢的良好方式。除了排比之外,朱向前的文章亦是處處山呼海嘯,旋律的宏大、節奏的鏗鏘,音調的高昂,這是朱文的基本印記與符號,恕我更不能一一列舉了。如果非要拿出證據那你去讀就是了。你去讀朱向前的文論集,或者隻讀《新軍旅作家“三劍客”》、《尋找“合點”:新時期兩類青年軍旅作家的互參觀照》等長文,那些長文本身,就是明朗而雄渾的交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