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兩三論”、“農軍論”、“劍客論”及其它——漫論朱向前(2)(1 / 3)

我想,具象化,或者說形象化吧,如果追根溯源,那麼必定可以在朱向前小說家的經曆中找到血緣關係。他的小說我讀過,並為之擊節長歎,這就是他的那篇質地堅實而時運不濟的《地牯的.樹.河》。此篇小說通篇采用贛西方言,由方言而渲染的意韻,塑造的形象——有象之象以及無象之象,它們那靈怪的聲響,斑斕的色彩,神秘的氣息早已超出了方言的涵蓋。

我對這篇小說十分珍愛,我在心中稱它為“一件塵封的瓷器”,我之所以對它珍愛,蓋因它文釆華美,形神兼備。而它並不是朱向前的代表作(可能是得意之作),它隻不過是朱向前在小說創作探索中的一個巔頂,時光逝去,當朱向前改弦易轍轉向批評之時,它幾乎成了一座荒蕪的孤峰。但它卻是朱向前日後批評成果的前身與前兆。我們可以翻看一下汪曾祺早年在西南聯大的文論習作、和他早期的小說如出一轍,融古典美與西洋化於一體,意境幽深,水光淋漓,玄秘莫測,與他同時在四十年代文壇嶄露頭角的路翎也一樣才華橫溢,他不僅小說意識超前,鋒芒畢露,而且批評敏銳深切,獨到淩厲,這兩個人都是以寫小說為主兼寫別樣,但卻在小說以外的許多文學畛域表現出了卓越的才能。朱向前也是如此,具備著一種貫通的本領——讓我們還是回到形象化的問題上來說吧。

比如前文提到的所謂“朱造成語”,它不單是一沖精悍的理論總結,而且是一種最便捷的形象化描述。我們由此看到,朱向前古典文學的修養可謂深厚,典章辭句,隨手拿來,不拘原旨,為我所用,他能夠賦予某些詞彙以新意進而創造屬於他自己的短語。又比如他在行文的過程中流露的“精妙的藝術感覺”,意境、韻味、色度、勁道、想像,以及由此而整合而衍生出的華麗的線條和喧嘩的景致,由有形之象而延轉成的無形之象,那種雲端漫步般的包容與眩暈。還比如他興致勃發時的濃墨重彩,情感充沛的文字鋪排,一個修辭接著一個修辭的連環,仿佛就是詞藻的森林和形象的汪洋,讓我們看:

“……戰旗取代了酒幌,刀劍斫伐了鮮花,警報驅散了鴿群,金錢算計了友誼,陰謀扼殺了愛情,而煙囪遮蔽了高山流水,樓群擋住了清風明月,冰冷雷同的鋼鐵製品闖進了千家萬戶,毫無詩意的工業、科學、商業語彙充斥了人們的大腦……情感道德和審美詩意的失落感就這樣追隨著人類前行的足音。用什麼來慰藉人類的眼睛和心靈?文學,隻有文學。在文學中保留一縷淳樸、善良、寧馨的脈脈溫情,在文學中追憶一幅原始、古樸、誘人的自然風情。文學的本質任務就是尋找人類在前進道路上失落而又永遠尋找不到的精神家園。它總是在人類前進道路上向後頻頻回首,每一次前進都伴隨著一次回歸過去與自然的衝動。”

“……前者需要一種如火的激情,而後者則需要一種如水的心境。也就是說,隻有當一個人入世漸深,經曆了幾番人世滄桑之後,開始把很多物事推遠了,看輕了,看淡了,進入了一種散淡如菊,我心悠然的澹泊與超脫的境地,才有可能獲得一幅審美的心情與眼光,從而寫出真正耐得咀嚼的韻味悠長的美文。就像大自然,隻有告別了春天的繁華喧鬧,褪去了夏天的炎熱躁動,才能迎來秋天的天高雲淡、寧靜致遠一樣;亦如太極高手,內力深厚卻從容不迫,沒有了虎氣,沒有了獅吼,隻剩得鶴步的悠閑。”

“所謂‘混沌感’,是我對《北方城郭》整體美學風貌的一種概略把握,它混混沌沌,朦朦朧朧,如霧裏看花,水中望月,雨中觀山,夜間讀雲,有一種含渾的氣韻卻不能確定,有一種深邃的意味卻難以言明。”

如上隻不過是在春深如海的園林裏采擷了細蕊幾束,但生花之筆已然領略。我還想說,朱向前還有許多“簡單的比方”,它們不僅凸現而且詼諧,比如他在《農民之子與農民軍人》一文中這樣說:“如果說農民是一個‘病人’,那麼,非農民作家就是‘大夫’,他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來看病,冷靜診斷,從容下藥,並開出處方或診斷書;而農民作家則不然,他兼有雙重身份,既是病人又是大夫,他自己給自己診斷,如果要開診斷書,他就是把自己撕開來給人看,還有誰能比他自己更清楚他的痛苦和悲哀嗬?”又比如他對於《地牯的屋.樹.河》的最終铩羽的感慨:“有一些北方評委讀著那些疙疙瘩瘩的方言頗感吃力,打個比方來說,就好比騎著腳踏車行於山陰道上,風光雖然旖旎,但苦於道路(語言)的顛簸不平,也就無暇它顧羅……”。這些“簡單的比方”不是很睿智嗎?不是很形象嗎?不是也很有文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