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開設“軍旅文學討論”欄目,旨在為軍旅文學創作的發展與突破起一點推波助瀾的作用。10月14日這個欄目發表了邵俊的《‘農家軍歌’依然是軍歌》一文,在文藝界引起了關注。我們陸續收到一些讚同或商榷的文章。現挑選三篇文章發表,這三位作者正在解放軍藝術學院學習,研究的便是軍旅文學,他們對邵俊一文提出了不同意見。我們期待有更多的關心軍旅文學的作家評論家參與我們的討論,共同把這個欄目辦成一個真正“百家爭鳴”的藝術園地。
“農家軍歌”依然是軍歌
軍事文學從本質上說是與戰爭連在一起的,它就應該是金戈鐵馬,應該是硝煙彌漫,應該是壯懷激烈,應該是軍歌嘹亮。因此,和平時代本身對軍事文學來說就是種嚴峻的考驗。但如同和平時代不能沒有軍隊一樣,和平時代的文學也不能比軍事文學缺席。盡管軍事文學不曾缺席過,從事軍事文學創作的作家們仍感到了沉重的壓力。如果不要讓軍事文學過於平淡,他們必須尋求新的突破。這對於以軍事文學為己任的當代作家來說,顯然是一個始終縈繞在他們心頭的難題。
這些年來,農家軍歌的話題在軍事文學領域比較地引人注目,不僅評論文章如此說,而且一些作家的創作也明顯地體現出他們在這方麵的刻意的思想意圖。這不妨看作是一場軍事文學突破的集體性嚐試。朱向前的《“農民軍人”與“農家革歌”——一個軍旅小說主題的發展的變奏》(載《文藝報》1998年8月30日)一文對此有很精彩的描述,使我對農家軍歌這一創作現象有了更為清晰的了解,但同時也通過朱向前的介紹和闡釋,感到對於農家軍歌尚需要進一步的質疑。我且以一種質疑的方式加入到農家軍歌的集團式進軍中吧。
首先要對農民軍人的主題表示質疑。所謂農家軍歌,自然是以農民軍人為主角的。我們可以說,在曆來的軍事文學中都存在著農民軍人形象,但我們很難認可這樣的觀點:農民軍人的主題在以往的軍事文學作品中就一直有所表現。農民軍人的主題當然不僅僅是塑造了農民軍人的形象,而且更主要的還在於附著在這一形象上的內涵基本上是有關農民性的思考。80年代就有不少成功的農民軍人形象,比如李存葆筆下的梁三喜,甚至比如周大新筆下的漢家女,這類形象雖然具有鮮明的農民特征,但作為思想符號並不指向農民性。而90年代以來的農家軍歌作品中,農民軍人形象的農民特征被刻意強化,成為作品的立意點。也許從這個意義上可以說,這些作品確立了農民軍人的主題。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主題。90年代的農家軍歌並不意味著這類作品中的農民軍人形象必然要比過去的更真實、更深刻。80年代的作品有80年代的主題,梁三喜、漢家女等農民軍人形象自有其今天不可替代的思想價值。
第二點質疑是,所謂農民軍人與職業軍人的對立具有多大程度的現實性。中國軍隊最主要的成分是農民,這顯然是農民軍人主題被提出的現實依據。一些作品在表現農民軍人的農民性時,還有意設置了非農民出身的軍人形象作為對照和反襯,評論者該怎樣去概括和把握這兩類不同的軍人形象:朱向前在文章中使用“職業軍人”一詞來指認農家軍歌中與農民軍人相對照的形象。當作者以批判的姿態去反思農民軍人的局限性時,應該確立一個理想的軍人標準。這個標準就是職業軍人嗎?這恐怕隻是一個模棱兩可的標準。中國的職業軍人追根溯源幾乎都與農民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具體到作品之中,作為相對應的形象往往是農家子弟與將門子弟,但這兩們一般來說對此不會表示讚同,但評論家麵對具體作品,為了突出農民軍人主題的批判性意義,很容易便接納了這種二元對立的判斷。說到底,這種二元對立的判斷首先就包含在農民軍人主題的預設之中。農民軍人主題的模式便是將農民與軍人作為對立麵來思考的,但無論是創作者還是評論者,如果過分地誇大了這種對立,就反而遠離了中國當代軍人的真實。
這就帶來了我的第三點質疑,農家軍歌在多大程度上與軍事文學的主旨相吻合。軍事文學盡管不是一個普遍認可的嚴格的文學理論術語,但我想,它要比所謂工業文學,都市文學等說法包含更多的合理性。所謂軍事文學,是以人類社會特殊的活動——戰爭為對象的。從某種意義上說,軍人是為戰爭而存在的,無論是參與戰爭,還是等待戰爭,還是防備戰爭。軍人當然同一般的人不一樣,軍人生活也當然同一般社會生活不一樣;軍人便有特定的軍人語法、軍人思維方式、軍人行為方式。因此,以軍人為敘述對象的軍事文學也應該有其特定的主旨。我理解軍事文學的主旨,應該是張揚英雄主義氣概和犧牲精神,應該洋溢著伸張正義、保衛和平的陽剛之氣,它的美學基調或高亢、或悲壯、或遼闊,古今中外文學史上那些反映戰爭、描寫軍人的優秀之作,莫不是圍繞這一主旨而展開的。軍事文學創作在主題上可以進行多方麵的開掘,如愛國左義,如民族性格,如讚美人性,如揭露醜惡,如反戰,如生死;但主題的開掘又是在不疏離軍事文學主旨的前提下進行的。像我們談論得很多的蘇聯小說《第四十一》,它在揭示人性。軍人職責、愛情與敵我界限之間的矛盾方而非常深刻,但作者並不止於表現紅軍女戰士與白軍中尉之間特殊的愛情,他最終讓馬柳特卡舉起槍,擊斃了她的第41名敵軍,於是,一股浩蕩的軍人神聖感由此提升。這樣一篇彌漫著人性詩意的作品同樣突出了軍事文學的主旨。相比之下,我讀有一些農家軍歌的作品,以及有關這些作品的評論,就感到了一種遠離軍事文學主旨的趨勢,如果農家軍歌一味地給讀者展示一群鼠目寸光、心理陰暗的軍人形象,描繪一種勾心鬥角、小肚雞腸的軍營生活,還會產生軍事文學作品應有的審美震顫嗎?也許有人會說,這些作品描寫得不是很生動、很真實嗎?的確。但由於這些作品缺少軍事文學的主旨,我寧願把它們稱作新寫實小說,也不願將它們視為軍事文學創作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