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有“兩把刷子”(1 / 2)

記得四年前秋日的一個黃昏,解放軍藝術學院首屆文學係的學員們每人提了一把椅子,懵懵懂懂地來到一間舞蹈係的練功房裏。徐懷中主任笑眯眯地宣布開會,說請大家座談座談藝術。那時,我們初來乍會,都有些惴惴地不知根底。大名鼎鼎的李存葆瞧著二郎腿隻顧抽煙,好像那煙是公家的;“不敢為天下先”的宋學武盡往陰影裏躲,似混進來的見不得天光;莫言那時候還叫管漠業,整個兒小老麼一個,作一副憨厚態,很謹慎的樣子……房間裏有一整麵牆上布滿鏡子——供舞蹈演員們顧影自憐的吧——鏡子裏時不時閃出一張表情稍稍加了工的臉子來——往往是女同學的,撩撩頭發,很快就拆板——她(他)發現那裏已有別人的臉……

不知過了多久,沒有人說話。

徐懷中主任不急,總是笑眯眯地,如一位慈祥的老人,誘導他的不幸成了白癡的孩子追憶那些有趣的往事。我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我不知該說什麼好。這就是我的毛病。在軍藝兩年,未在公眾場合說過一句關於藝術的話。

突然——生活中常常有這種突然,一聲小心的咳嗽,掀掉了那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的空寂。

朱向前,發言了。

在此之前,我不曉得他叫朱向前,我有些感激地望著他。他很年輕,眉目很書生氣。令我驚怪的是,他的臉上竟然有四粒又黑又大的痣,如天神甩下的四點墨漬。他的雙手在兩股間作勁搓絞,身子彎下來,兩肩向前擠壓著胸腔,下巴前傾,連脖子也是縮著的。那樣子似自個兒絞擰著將思想痛苦地弄出來的。但他的語言浩浩蕩蕩,流速很快,偶爾叉開左手五栺,撩一下垂下的頭發,這動作很瀟灑。

他講的是中國傳統藝術。但鼓吹小說“寫意”。他說文學——小說,應向中國繪畫、雕塑、詩詞、書法尤其是戲劇表演學習,他講了許多諸如寫意、表意、煉意等等詞句,約個把小時,把我們算是小小地轟炸了一頓。接著有錢鋼、雷鐸相繼發言,我已有耳無心,看著那叫“朱向前”的發呆,數著他臉上的黑痣,想著有些怪異。

朱向前與李存葆、李荃、苗長水以102房間為集體宿舍。這個宿舍有些怪哉,某一個假日,他們一色兒換了新衣服出來,令我們好一頓瞠目。存葆兄年輕了許多,荃老弟更加孔武了起來,奶油小生苗長水依然奶油得可以,卻顯得老莊了許多,這是朱向前的影響。他在領導服裝新潮流。

他的愛人,是真正的愛人。他幾乎每次上街回來,都給他的愛人采購一套衣服,花錢確實地狠。那些衣服都是最時髦的卻又著實可愛。他硬是在搞服裝展覽了。

“在哪裏買的?”女同學們不說好,就恨自己沒有碰上。於是乎,她們上街能請得他朱某某去高參,便深以為幸了。

我也買了一套西服,褒之者鑽皮出羽,損之者吹毛導瘢。

“嘿,他媽的!”朱向前如是說。

語言不大文明。沒關係。

人的窮毛病就是喜歡聽點好活。我和向前就如此這般地投機了起來。我不再猜想他曾是梅派子弟或是中國的皮爾.卡丹。我知道了他的些許經曆:十六歲參軍,家庭出身革幹,本人成份學生,還曾下過兩年鄉。他的經曆可以說下淨得赤條條無牽掛。

無酒不成仁義。既然是朋友了,豈有不共遊醉鄉之理。於是,那混淆了千年曆史顛倒了百代文豪的杯中之物,便在我們每次握手京華的笑談中,波翻浪卷了起來。

向前愛酒卻不善豪飲,兩杯下去,便彩霞滿天。但他的風格在我的酒友中卻是不多的。他少迂夫子氣,能飲不需勸,自傾自灌自得其樂;到量則堅止,不怕你口吐蓮花巧設謀。更見功底的是,端起杯來,品它一口,道出幾句白來,與服裝一般,地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