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同學朱向前我說(1)(1 / 2)

同學是個極為美妙的字眼兒,它傳達出的,是這一生裏一段美好的年華,一個不逝的記憶;說同學,說什麼都是順理成章,又都不是理所當然,以我的性情,哪裏能將這個問題分辨得一清二楚?在這裏,我隻好一切皆隨初心了,有道是:初心便是正覺嘛!太深奧的哲理還是留給別人去說吧,道破玄機本就不是我的特長。對了,筆下的這位主人公,他不久前的一個文集,名字正是叫做《初心與正覺》呢,說明不是我一個人的偏好。

你就是白天課堂上滔滔不絕發言的那個人

1984年秋天的一天,北京正是花紅柳綠時分,暑氣剛剛消退,空氣清新得像是被水洗過一樣。有那麼35個老大不小的人——27個男軍人,8個女軍人,天南地北地走到同一片屋頂下麵,互相做起了為期兩年的大學同學。同學之中,不少名人閃亮——像李存葆之類;更有年少早已在軍中筆會上得以相識的老發,像李荃之流。所以初來乍到時我並沒有太多的陌生與局促,畢竟本人也有過得獎作品,在35個同學中間,好歹不算是個全然陌生的家夥。

開學之初,同學們好似興奮熱情的少年,中秋一起去北海劃船賞月瘋玩兒,開學典禮上一起悲壯地含淚高唱兒歌《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個個一副壯懷激烈的樣子,恨不得將青春年華提回來重新來過一遍。在這些群體性的熱鬧之中,很少有人注意到朱向前的存在,他總是靜靜地隱在大家中間,山也不顯,水也不露。依我的感覺,他不過是組成35名同學的一個沒有生命的數目字。

不過三天這個數日字就顯現出了生命。那天係裏要召開首次文學交流會,讓剛剛聚到一起的同學們溝通一下文學觀念。事先,四個班的正副班長被集合在一起,係主任徐懷中老師很有預見性地叮嚀說,到時如出現冷場,希望包括朱向前在內的正副班長們帶頭主動發言。果然就出現了冷場!會場被放在舞蹈係教室,周圍是占滿整麵牆的練功鏡。35個同學一個個無聲地麵麵相覷著,同時透過練功鏡打量著自己和他人的麵麵相覷。那場麵頗有幾分滑稽和鬼魅,就好像是一種神秘兮兮的心理較勁兒。五分鍾後,一個聲音打破了這種局麵。定睛看去,說話人是一個身材瘦削麵孔陌生的男同學。這男同學底氣十足地侃侃而談了40分鍾!隻見他語調不疾不徐,神情不卑不亢,似有滿腹經綸地談論著中國詩理和畫論。“小說寫意”這個觀念,我就是那天從他嘴巴裏第一次聽到的,這在當時流派紛呈的文壇上著實算得上是一種令人耳目一新的聲音。

我當然不博學,或許我的主觀感受並不說明什麼,但是博學的《文學評論》很快對他作出了首肯。在徐懷中老師的鼓勵下,他將那天下午的一通神侃整理成了一篇理論文章,1984年第6期的《文學評論》對之冠以《小說寫意枝談》予以發表。想來,那該是他後來丟棄小說創作,走上文學評論之路的第一次嚐試吧。

這第一次嚐試非同小可,它向一位青年指出了命運中尚未可知的另一番天地。

當天晚上北展劇場上演新編曆史舞劇《小刀會》,七八個愛好舞劇的同學拿到票後三三兩兩地坐著公交車前往。座位都是挨著的,散場後自然就相跟著一起同學校。幾個人排成一個橫列走在北京晴明的夜空下。酷愛觀看各類舞台表演的我,興奮地感歎著劇中女主人公扮相上的颯爽英姿和舞蹈語彙上的飄逸揮灑,隻聽橫列的另一頭,一個興奮的聲音也在發出著同樣的感歎。

我向那聲音望去。“對了,你就是白天在課堂上滔滔不絕發言的那個人!”

我的這種句式一定太過唐突,因為他相當矜持地衝我點了點頭。我隻好抱歉地說,這麼說話實在是因為,我並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於是他的目光向夜空中掃去,說:我叫朱向前。

用平步舞“打天下”

1984年的中國人還相當老土,尤其老土的一部分,就是我們這些身穿軍裝者。雖說35位同學在這方麵“良莠不齊”,其中也有追趕潮流之十,但就其大多數而言,還是那種在時尚生活方麵混混沌沌不知所以然的黃口小兒。別看一個個頂著個“作家”的雅號,儼然很文化很藝術的樣子,可牽著異性的手走進舞池這事兒,對於包括我在內的許多同學來說,根本就是個不敢跨越一步的超級雷池。後來完全是係主任徐懷中老師帶領我們掃去的“舞盲”——第一次舞會,是徐主任率隊去的;第一次被人教授交際舞,就是有勞徐主任的愛妻、專業舞蹈教師於老師的大駕。那時大家總這樣自嘲:舞都不會跳,還當什麼作家?這話當然不是真理,但人人皆知,徐主任的良苦用心正在於:讓他這35個有誌於文學創作的學生,能迎著新時代的八麵來風做一番脫胎換骨。

脫胎換骨本就不易,掃“舞盲”運動發展到後來,便成了“人自為戰”,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有一陣子,文學係的階梯教室裏幾乎夜夜舞曲蕩漾,一部分有誌於馳騁舞場的同學在那裏認真地練習又練習。朱向前是其中的半積極分子。說他是半積極分子並不冤枉他,實在是因為他對交際舞完全是抱著坐而論道的態度,自己的一雙腳很少邁進舞池,卻總愛正襟危坐在那裏觀看旁人操練上的得得失失,不時煞有介事地評說一番。倒好像他不是個“舞盲”。我疑心早從那時起,這家夥就染上了評論家的職業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