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生命一躍(1 / 2)

(一)

偶翻舊物,瞥見向前君的老照片一張。好像那是一九八三年,向前不知因什麼緣由,沿長征路走了一圈,回來後就送了這張相片給我。這是一幀屬那個年代獨有的黑白相片,四寸大小,背景是著名的黃果樹大瀑布,青年朱向前站立在左側前景處作沉思狀,神色凝重,目光內斂;一棵槲樹枝杈橫斜在頭頂上力,仿佛象征著他的思潮如雲一般盤繞升騰。

看著相片,我不禁菀爾一笑。因為我忽然發現,向前的這種神態似乎幾十年來很少變化。比如照像吧,從小到大,也許今後到老,他都是這樣一種沉思狀,一付探索與追求的樣子,我從沒見過他有什麼“茄子”類表情的照片。生活中的向前會不會運用笑的藝術呢?我努力地搜尋回憶,眼前是模糊一片:印象中他即使是真正開心的笑.也隻是止那笑意使嘴角眼梢微微地咧開一點意思,而他情感的奔湧宣泄,似乎隻有用邏輯縝密的語言或文字,才能表達一二。

於是想起那年我對他所梳發型發出的疑問。我說,一般男人的發型,總是由左向右分,那是為了遷就使用右手的習慣,為什麼你的頭發總要由右向左梳,難道不別扭嗎?他的半真半假地答道:大凡有個性之人,總有迥異他人之處,譬如希特勒,就是由右往左梳的發型。好家夥,一句話震得我半天收不回舌頭來:

對自己個性的充分自信和恣肆展示,是我對朱向前的最初印象:

(二)

我與向前認識幹一九八0年三月。在此之前,我和他同在一個炮兵師,也從當時的《福建日報》上讀過他的一些“古田會議永放光芒”之類的詩,但除了對他的名字有所耳熟之外,對他的文學創作真沒當成一回事。以至於後來他“虛心”向我征求對他詩作的看法時,我竟一臉茫然,讓他好生失落。

在部隊,他當電影放映員,我是雷達技師、但都屬於不務正業之“兵”。聽說他數次被打發退伍,卻因詩作的發表而一躍龍門,直接提拔到炮兵司令部當文化幹事。我便是他當上文化幹事之後,從基層部隊發現並承蒙提攜的“創作骨幹”。不久我調入炮兵雷達教導隊當教官,與向前所在的機關僅為東西院之隔,文學誌趣的相通,使我們的走往就很頻繁了。

那時的我,是把向前當成文學的恩師來尊崇的。從本質上看,我隻不過是一個懶散的文學愛好者,真要搞起創作來,也是眼高手低,捉襟見肘:在我身上,向前真費了不少苦心,安排我參加了好幾個創作學習班,逼我寫詩、寫小說、寫散文,弄得我失魂落魄,寢食難安,卻鮮有所獲,但他對文學的篤誠、對朋友的真摯,叫人終生難忘。他身邊也的確吸引了不少炮兵部隊的艾學愛好者,如鄧富根、吳國平、曾樂超、胡水奇等人。大家聚在一起,自然淡的多是文學話題,向前也自然總是牽引話題的核心人物;某某人寫了某某作品,某某作品又是某某流派的發觴或升華,嘁嘁喳喳,好不鬧熱。評點作品,臧否人物,縱論文壇走勢,剖析眾家長短,在那時就已經是後來成為批評家的朱向前的強項,他那勿庸置疑、咄咄逼人的氣勢,使我們大抵隻能唯唯而已。

“這小子不得了。”

“這家夥厲害”:

他的“演說”往往就從這樣的感歎語開篇。於是我們就朦朧懂得了怎樣評析作品。怎樣進入創作。好象那時他正讀電大,所以好些理論屬現買現賣性質,但我們聽著新鮮,他就有了賣弄炫耀的市場,借此免了死記硬背之苦。

向前時常喟歎自己缺乏文藝理論的修養,雖然搞了一些創作,但不解其中奧妙。他不避諱說自己是喝著“四人幫”文藝理論“狼奶”長大的:而對新時代的文藝潮流,感覺有些底氣不足。當時福建師範大學孫紹振教授寫了一篇理論文章,好象論述了新的美學原則和有關人的價值問題,把向前佩服得不行,專門前去拜訪討教。那次我陪他去了。孫教授住在師大宿舍的筒子樓裏,要穿過很長一段昏暗擁擠的走廊,僅有的一間住房裏除了一大一小兩張床,堆滿的都是書。那次談的話題是白樺《苦戀》被點名批評之後的文藝形勢,四十來歲、戴著眼鏡、有著薄嘴唇和高額頭、頭發略禿的教授給我印象很深,因為我和向前一樣,由於“文革”原因,沒有上過多少學,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教授級大學者。

(三)

向前以寫詩出身,但那時我欣賞他的文學才華,還是在小說和散文方麵的創作。《一個女兵的來信》、《山裏秋》、《廬山霧》等反響頗佳的作品,我都有幸成為先睹手稿的讀者之一。我覺得向前對於作品,特別注意思想內涵的挖掘,特別注意情感的孕育和想象力的展開,而且,對事物也觀察得特別細致,非要找到自己獨特的發現和感覺,嚼出最能體現作品意境的詞句。如他看天安門夜景,看到了燈光呈現出幾何形的質感;看人放風箏,把風箏想象成印著落日紅戳的信箋;看五台山遊人如鯽,卻發現路側白求恩紀念館門可羅雀;看廬山雲霧,竟聯想到偉人的曆史局限。當時他對諸如“意識流”、“通感”之類的藝術表達形式有些著魔,對汪曾祺、古華等人的清新風格又大為歎賞,於是他在寫實風格和夢幻世界裏進進出出,如果說他有所謂藝術迷惘期的話,我想這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