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1月19日上午,我在國防大學的戰友趙來軍藝找我,說是準備和我們文學係約一場足球賽。在閑談裏他得知下午著名導演張藝謀要來做講座。
下午很早的時候,戰友趙和他的剛學就來了,他和我們學員隊一起,去禮堂聽講座,坐在我的身邊。戰友趙在部隊是場站副參謀長。也喜好藝術,但對於軍藝仍感新奇,東張西望,並且不斷地湊近我耳語。
下午兩點半,軍藝大禮堂裏早已是人滿為患,連後麵的過道上都已擠得水泄不通,而且人越來越多,學員們來了,機關幹部和教職員工來了,許多家屬和不少院外的人也都來了,但是張藝謀還沒有來。大家興奮地等待著,並且在等待中騷動。工作人員向大家解釋,張藝謀正在途中,因為塞車沒能及時趕到,希望大家再耐心等待一會。禮堂裏的場麵更為浮躁了。
又過了大約一刻鍾,千呼萬喚之中,張藝謀終於出現了,在學院領導的陪同下走進禮堂。
一陣掌聲、口哨聲之後,張藝謀在台下前排落座。這個時候,朱向前老師走上講壇。
我在軍藝的那些時候,學院大致每周都要搞一次講座,可以由本院學者授課,也可以邀請院外名流主講,多數時候都是由時任教務部副部長的朱向前老師主持。事實上這一係列的講座也是從他開始,1998年初他在學院的首次講座曾經引起轟動,我那時候還沒入學,未能親目他的風采,但我後來飽有耳聞。
朱向前老師開始了主持。
如果是在平日,大家對這樣的程序習以為常,然而那天麵對的是張藝謀,是一個遲到的張藝謀。所以禮堂裏旋起了一片輕輕的噓聲,大家都以迫切的急不可待的心情希望,暫且忽略這個情節,直接進入主題。
但這個情節是不可忽略的。在後來,我回憶這件事情的時候,深刻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朱向前老師的主持不僅恰如其分地控馭了場上的局麵,而且他精準高度的概括也有機地成為了主題的前奏,一與張藝謀的講座堪稱珠聯璧合。與時敏銳的人們也逐漸有所感覺,但他們更多的是驚訝。因為大家已經注意到,麵對如此一個盛大而騷動場麵的朱向前手無片紙,他將如何應對?他行嗎?我們不禁有些擔心。這時,隻見他雙手撐住講台,身體微微前傾,似乎被全場巨大的壓力壓得有點兒不堪重負。他又將嘴湊近麥克,先輕輕地吹了吹,然後抬起頭來,用從容的目光掃視全場。稍傾,朱向前老師的聲音從話筒傳出。但噓聲還沒有停止,還夾雜著許多細碎紛亂的竊竊私語。但隻有片刻,當朱向前老師像朗讀一篇文稿那樣以精煉、準確、華麗的陳辭,抑揚頓挫而又滔滔不絕地穿透了所有的噪音的時候,全場安靜了。
我以為,人們這時候並沒有聽清朱向前老師說了些什麼,隻是為他自信與從容的氣度所詫異,所征服。進而,噪音被束縛了,人們的注意力也開始進入朱老師的語境。禮堂隻能聽見從擴音器裏傳來的微微顫動的但朗潤的朱向前老師的聲音,這種聲音由表及裏,以一種流利而鏗鏘的節奏外質,傳達出極具張力的內涵。
自然的,我也被吸引了。我也感到了驚訝。那時候我已經和朱向前老師打過乒乓球,但接觸也僅限於此,我看到的隻是他平常的生活化一麵,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他立於講台之上的神采。我聽著朱向前老師的陳辭,仿佛讀到了我所親切的他的文章,深致、高蹈、文采飛揚,但我驚訝的是他的風度,他的儒雅,從容和灑脫。
當然,能夠把大家吸引,還更因為朱向前老師簡潔有力地抓住了主題,他凝練的具有針對意義的總結,簡直就是對於張藝謀藝術成就長卷的精準勾勒。
因而那一刻的安靜也是短暫的,隻過了一會兒,禮堂裏又卷起了一陣輕微的私語,但這已是一種興奮的深有同感的喟歎,和對於朱向前老師的嘖嘖稱讚。甚至出現了這樣的場麵,當他講出某個精彩的詞彙時,同學們竟會輕輕地複誦,以至於形成一陣陣聲音的和鳴。
很多人大約都開始發出了疑問——這個人是誰?我身邊的戰友趙很真誠地問我,這是誰?我低聲告訴他,朱向前,一個評論家,教授。我們倆這樣問答著,但眼睛還都盯著前麵,耳朵全神貫注地捕捉來自麥克的每一個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