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2 / 2)

沉木縣幾所高中的自炊灶名聞遐邇,曾登過報紙上過電視,不止一次吸引教育部及省市領導視察過,被驚歎為貧困地區義務教育階段後學生夥食的奇觀。據說多年以前,在競爭“省示範”申報權的時候,一中之所以敗給二中,自炊灶的太過狹小和不夠整潔是重要因素之一。當時還是教導主任的劉百泉據理力爭,“二中先於一中晉級‘省示範’,恐怕全國絕無僅有吧?”

“不管是‘一’是‘二’,哪所學校辦得好,哪所學校就優先發展!”領導的答複有理有據。

而今,臥薪嚐膽的一中在公寓樓後建起了幾排平房當自炊灶,裏麵分別砌了可安置二十個煤油爐等炊具的水泥台,男女別室,按班排序。隻要午間晚間飯時的鈴聲奏響,全校三分之一以上的同學便紛至遝來,百多把門鎖次第打開,數千名學子上崗炊飯,其形式之特別,人數之眾多,場麵之宏大,不知吉尼斯記錄可有記錄?為此,曆屆的師兄師姐們留下了諸多黑色幽默風格的文章,有《自炊賦》相當精彩,限於篇幅,錄其一段:

砧板亂響,切菜蔬也;熱氣迷漫,水鍋開也;皮帶晃蕩,拉麵條也;香味四溢,粥飯熟也。於是公寓樓後,上演千人會餐,自炊灶前,盡顯吃家百態。吞聲咽聲咬嚼聲聲聲入耳,汗味飯味煤油味味味刺鼻。俊男靚女,或碗或碟,亦站亦坐,充轆轆之饑腸,壯成長之體魄。如此生活陶冶,若彼艱苦磨煉,沉木兒女,高考場中,豈不所向披靡乎,人生路上,焉能無往不勝哉!

曹鵬煒最拿手做的有兩樣飯,一是炒洋芋條,一是揪麵片。他自吹自擂,說他揪麵片正兒八經從過師——假期打工的時候百折不撓學來的。曹鵬煒揪麵片的時候,站在離煤油爐一米左右的地方,抻著麵條一片一片準確無誤沿漂亮的弧線拋進煮著洋芋的水鍋裏去。由於手法好,速度快,自己揪好後常給他人幫忙賣弄。大家觀賞讚歎既久,開始找破綻否定,說好在淩雲班同學每月能領到二百元生活費,有實力上食堂的較多,有耐心吃自炊的略少,否則他的“一米拋麵法”會因地方狹小而無用武之地。

一天午飯之後,曹鵬煒已經去了教室,章第中還在涮鍋洗碗,父親和魯偉祺老師提攜著洋芋、麵粉和胡油來了。兩個長輩環視自炊灶,禁不住回憶起了他們當年在甘河堡的高中生活。

那時正值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盡管魯老師父親在甘河堡中學任教,可全家四五口人隻占一間教師宿舍,兼當廚房和臥室,擠得實在無法可想,隻好讓魯偉祺也住學生大通鋪。甘河堡中學沒條件辦學生灶,大通鋪裏有用煤油爐煮飯的,煙氣彌漫,日浸月漬,所有的被褥和衣服,都帶了濃濃的煤油味,連蒼蠅蚊子都不敢光顧。章太華的情況更慘,由於買不起煤油爐和煤油,就跟許多室友在學校專門騰出的一間破屋子裏用土坯泥巴壘了小爐灶,拿家裏背來的劈柴生火做飯,熬玉米粥,煮紅薯條,燒洋芋糊,燜黃米飯,下雜麵片……有時劈柴太濕生不著火,上課鈴響了水還沒能開鍋;有時好容易將火生著,中途不小心熄滅了,口湊到灶邊吹風,眼睛被煙刺得淚水直流,手上臉上汙滿了灰塵,一頓飯吃完,人整得煤黑子似的。更可怕的是如果家裏的給養不能及時送達,便免不了斷炊之憂……章第中父親正是在幾次山窮水盡的情況下,受到過魯老爺子解囊相助。

兩個人沉浸在回憶中,你一言我一語,不覺說得有點多了,哈哈笑著收了尾,可改不了教書育人的職業習慣,勉勵在場的同學務必珍惜眼下的條件,珍惜難得的時光。

大家禮貌地應答著,陸陸續續告辭而去。

章第中問魯老師:“一鳴哥在北京好嗎?”

“還行吧。”魯老師神情間洋溢著無法掩飾的自豪。

“一鳴是個乖孩子。”父親說。“學習自然沒說的;每周打電話外,常給家裏寫信哩。”

“這是特意叮囑他的——寫信的作用是電話無法替代的。”教育世家在教育子女上的確匠心獨運。

章太華免不了又給兒子一些鼓勵和要求。

魯老師拿笑意濃濃的眼睛看著章太華,“放心吧,第中最大的優點,就是凡事自覺性比較強。”

章第中的臉燒到了耳根上。不過這種慚愧馬上又被忐忑不安所代替,因為父親說天冷了,洋芋在自炊灶容易凍壞,不如放到章第中租的房裏去,順便也看看他的住宿情況,章第中擔心早晨風風火火起床,沒把夜讀小說的戰場打掃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