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第中握拳欲打的樣子。如果在數月之前,他肯定要誤解這句話,然而現在不會了。他從田園靜的語氣和表情中,讀出了某種失落、迷亂甚至留戀,真切而鮮明。同桌一年,他對這個女孩有了更為全麵的認識,除了不肯服輸,勇於進取,她性格其實挺陽光的:堅毅,友善,樂於助人。
章第中無奈地搖搖頭,“可是老班死不答應。”
“老班的口要一鬆,班裏立即少三個人。”
“三個?還有誰?”
“楊琴和江小兵。”
江小兵選擇文科,應該在情理之中,他正是那種所謂理科“短腿”的家夥,化學、物理和生物總考不好,幾輪下來,名次已退到淩雲班末位數。可楊琴呢,盡管語文很優秀,但從沒聽她本人要學文——文科和語文,畢竟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楊琴剛被老班傳喚去了。”田園靜悄聲說。
章第中於是專門約見了楊琴,“你為啥要選擇學文?”
“遺傳基因吧。”楊琴說,“我爸是中學曆史老師,另外我哥、我的五六個堂兄堂姐,全是文科出身——還有人出國讀博哩:他們的經驗告訴我,選擇文科更成功。”
“奇談怪論。”
“老班也這麼罵我——你憑什麼棄理從文?”
“其實更多同學,選文選理論據都不充分。”
“你理科那樣棒,學文必定有十足的理由。”
章第中沉吟,“憑感覺吧。”
“感覺?啥感覺啊?”楊琴來了興趣。
“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荒謬至極!”
“真的。假如把學文學理比作兩個深不可測的淵洞,我感覺文科的洞裏溫暖而光明,而理科恰好相反,黑暗又冷清。”章第中故弄玄虛,卻又一本正經。
楊琴奇怪地看著章第中,“怪不得老班不答應。”
“老班難道答應你了?”
“幹脆叫你爸上趟城,學文學理咱詳細斟酌,這是人一輩子的大事哩。”楊琴模仿著老班的嗓音說。
兩個人同時笑彎了腰。
“不過還得感謝你——如果不是你龍顏大怒,老班能這樣爽快嗎!”楊琴詭譎地夾著眼睛。
章第中不好意思地直晃腦袋。
父親匆匆從鄉下趕來後,先直接拜訪了老班,然後才到章第中宿舍裏。父親須發長得很,亂蓬蓬的,左衣袖上箍了圈黑布,上寫白色“孝”字。
章第中一下子呆住了,“爸……我奶奶……?”
“對,你奶奶歿了!”
“啊,啥時候歿的?”
“一個多月了。”父親說。“怕耽誤學習沒給你說。”
章第中心裏一酸,雙眼頓時模糊了,努力克製不讓淚水流出來。
室友們都在午休,宿舍裏一片狼藉。學校不監督檢查的時候,沉木縣幾所高中的學生宿舍難兄難弟般又髒又亂,簡直沒個落腳坐屁股的地方。章第中估計父親還空著肚子,便相陪上街吃飯,父親沒有阻攔,出了宿舍便說:“李校長剛跟我說了你想學文的事。”
章第中憂心地看著父親。
“自己的事自己作主吧,反正你已長大了。不管選文選理,隻要好好學習,將來總能考上大學,總能自食其力的。”父親空前大度了。
章第中不知道父親因何轉變了態度,看著那明顯有了白發的雙鬢,久久沒有話說。他努力不問奶奶去世的情況,怕問出口控製不住哭起來。
“爸,今年還有莊稼嗎?”章第中想轉移一下思路。
“老天隻下了一場透雨,夏糧連種子收不來,秋糧目前無法確定呢。”父親說。
出一中校門轉小巷折彎再折彎,街麵上有許多賣沉木風味小吃的飯館,什麼雀舌麵、懶疙瘩、漿水涼粉或蕎麥麵等,四元錢一大碗。
父親分明沉浸在奶奶去世的傷感中,飯桌邊坐下後抽噎似的歎了口氣,“聽李校長說,你們放暑假補課前有兩天空,正好是你奶奶七七了,抓緊回家燒張紙吧。”
章第中再也無法控製洶湧在心裏的悲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