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班長不停地翻身,一直沒有睡意。這一晚,張冒也破天荒地失眠了,但他不敢翻身。
他滿腦子裏都是李淑芬的影子。就這樣,到了半夜裏他才朦朦朧朧地有了一點睡意。正在這時,他看見班長悄悄起了床,飛快地跑進了月光裏。張冒更加念想李淑芬了,他不知道他多久才能見到她。
兩個小時後,班長悄悄地溜了回來。他一躺到床上後,一個人偷偷地笑了兩聲,然後就打起了如雷的鼾聲。唯有張冒盯著從窗戶外爬進屋子裏的一縷寒冷的月光出神。
這樣一來,那馬金花原說隻來一天的,最後就住了七天,直到團裏過問了,他們才依依惜別。班長一下子瘦了一圈,神采也沒先前好了,但對班裏的戰士好了許多,像個兄長,而不像是個班長了。
班裏都知道張冒心裏有個李淑芬,但沒有一個人和他開過任何玩笑,他們從張冒那裏知道了什麼是聖潔的感情。
八
新兵訓練結束後,整個新兵營都要舉行會操和閱兵典禮,在新兵三連,張冒個子最高,他無疑是全連的排頭兵。他這裏一稀拉,連隊就會失去精神氣。連長很想不讓張冒參加,但團裏已經強調過,任何人不得缺席。連長就把班長叫過去了,要他無論如何把張冒的“孤僻動作”糾正過來。班長當麵答應了,但心裏並不抱什麼希望,他知道,如果張冒的孤僻動作能改過來,他早就改過來了。
所謂“孤僻動作”,是個軍語,有些類似於一個人常年養下的壞習慣,很難輕易改掉,即使有時候覺得自己已經改掉了,如關鍵時候不小心,又會重犯。班長對張冒態度的改變,使他十分感動,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把自己的“孤僻動作”改過來。
張冒自己下了決心,班長就覺得這個難題肯定能解決了。他一再給張冒說,隻要連長喊第一名,你就要立即大聲答到,向前跨一步,立定,這樣,全連才能跟你看齊。至於喊口令的問題,班長認為最好解決,就是要張冒牢記死不開口就行了。
張冒說:“班長,你放心吧,我記住了。”
那天會操時,張冒做得很好,沒有出現任何紕漏,但閱兵時還是出了問題。當連長帶著像鋼鐵鑄成的方隊正步走過閱兵台時,連長高喊“一、二、三、四”,全連雷鳴般的跟著高喊“一、二、三、四”,團長正要致以讚許的微笑,張冒冒出了他非常有力的“五”。
他這一喊,大操場上近兩千人的隊伍一下騷動了,如果不是紀律嚴明,全團都會爆笑起來。
團長的臉一下子僵住了。整個三連則像被脫光了褲子,在全團麵前走過。連長的臉由黑轉青,由青轉白,差點暈倒。
閱兵結束後,團長在全團軍人大會上,對新兵三連進行了嚴厲的批評,說新兵訓練都結束了,三連連最基本的東西都沒有解決好。連長氣憤不已,他對張冒說:“張冒,你在新兵營的評語隻有一句,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你他媽的是個真正的混蛋加白癡!”
張冒自喊出那個“五”後,就一直在心裏痛罵自己,直罵得自己體無完膚,痛哭流涕。連長給他那個評語時,他正熱淚長流。他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愧意,流著淚,瞪著連長,“啪”的一個立正,敬了個軍禮,橫空裏冒出一句:“謝謝連長!”
連長和全連都愣了半晌,然後忍不住大笑起來。他自己又愣了半晌,也忍不住破啼笑了。他人高嗓門大,開始笑時,因為心懷羞愧,有意地壓製著自己的笑聲,但過了沒多久,他就把什麼都忘掉了,所以就放開聲笑了起來。那聲音把大家的聲音都蓋住了。他哈哈大笑,笑得痛快淋漓。大家驚駭地盯著他,都止住了笑。隻有他仍然忘乎所以地笑著。大家更加吃驚地瞪著他,眼晴越瞪越大,好像平地裏冒出了一個隻會大笑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