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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淩五鬥希望那場病能奪走他生命的日子裏,他覺得自己輕鬆而平靜,但過了幾天,他的病卻好了。他這才知道,即使去死,也不一定是能遂願的。他曾一度燒得迷迷糊糊的,兩三天沒有醒來。但他還是沒有死掉。想死掉的人,你得必須活著;想活著的人,你得必須死去。世界也許就是這樣。
在他的病好轉後,無處不在的寂寞又降臨了,它們在四周重又恐怖地尖叫起來。
這是個無星無月的夜晚,天空中不知怎麼布滿了鉛雲。雪光已變得非常微弱,夜,不知是何時充滿的。
四周的世界那麼死寂,他可以聽出大山被嚴寒凍結時的“滋滋啦啦”的聲音。這死寂使他不由得緊張起來,最後變成了驚恐。他隱隱聽到一種恐怖的喘息聲自遠處傳來,然後如同飛一般迅速地靠攏了,聲音也由細微變得寵大,那聲音似乎就在哨所外,猛烈地撞擊著牆壁。並且,他感覺它們從射擊孔爬了進來,帶著綠色的鱗光,像一條沒完沒了的蛇,用冷血的身體纏繞著他。他感到心被繃得那麼緊,似乎輕輕一觸,就會錚然斷去。他想呼喊,但那如蛇一樣的東西纏住了他的聲音,而這呼喊除了自己短暫地排解一下恐懼外,沒有一點用。
他掙紮,他拿起了槍,他的彈夾裏有二十發子彈。緊纏在他身上的東西一下鬆弛了,他聽到了它們像稀泥樣淅淅瀝瀝掉在地上的聲音。但哨所外的聲音仍然越來越大。
淩五鬥緊握著槍。這是什麼聲音呢?夜的聲音,群山的聲音,從遙遠的荒原上湧來的聲音,還是凶獸惡魔的聲音呢?他點上燈,那聲音在光亮中潮水樣嘩嘩啦啦地退走了。
淩五鬥身上的冷汗慢慢止住了,心似乎也在一點一點地恢複安靜。他仍用滿含驚懼的眼晴注視著四周,他看見了那些恐懼的喘息聲四處爬行過的痕跡,到處都充滿了它們殘留的寒意。他拿著槍,關死了門,靠著朝向鄰國的那個眺望孔。
他的頭腦出奇地清醒。他已經對睡覺、哪怕是半醒著睡去都充滿了恐懼。他不由得把解下的子彈袋係好,紮好腰帶,背上軍用水壺,掛上望遠鏡,然後把衝鋒槍從朝向鄰國的那個射擊孔伸出去,瞄向無邊無際的黑夜,“戰鬥馬上就要開始了!”
“哦,那是敵人朝這裏衝鋒時發出的喘息聲,聽!密集的子彈正“嗖嗖”鑽進哨所四周的積雪裏。”他眼前甚至出現了敵人躬著身子朝他衝上來的身影。
“多麼熱鬧,我現在是多麼鎮定,有仗打了,我打贏了他們,那喘息聲就會煙散雲消了。我不是一個人在守哨卡,我有八九個兄弟呢,他們都是以一頂十的絕好的戰士。他們都在各自的戰鬥位置上嚴陣以待。那是什麼聲音?那麼氣勢洶洶,它們近了,我們可以給它們一點顏色瞧瞧了!”
淩五鬥扣動了板機,他彈夾裏的子彈迫不及待地射了出去,在夜裏拖著長長的金黃色尾光,如一顆流星,鑽進了敵人的胸膛。那個中彈的家夥先直起身子,像是要把擊中他生命的傷口專門給他看看,然後才倒了下去。別的弟兄們的槍也響了,敵人敗退了下去。
“但還沒完呢,他們還會來的。我的頭腦現在多麼清醒呀。是的,我是哨長,我是天堂灣邊防連六號哨卡的哨長,這是個距連部最遠的哨卡,它有重要的軍事意義,我一定要守住它。連長,你他媽的放心吧,我是不會給你丟臉的,明天早上,你就等我的捷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