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生存之一種(6)(2 / 2)

“你想想看,我老哥哪裏哄過人呢!”

“那,這是真的啦?”

“當然是真的,是千真萬確的!”

“是真的……我知道你不會哄我……”

“你怎麼又哭了,是不是有困難,感到堅持不住,受不了啦?”

“的確,我覺得自己好像已死過好幾回了。現在哭,是因為高興……你放心吧,我會堅持住的……”

“總之,有你在六號哨卡守著,連隊就很放心,上級就很放心,全國人民就很放心,所以,你一定要堅持住!”

“我一定能夠堅守,請放心!對了,今天是幾月幾日啦?”

“4月21號了。”

“哦,都四月份了,山下早就是春天了!好的,我知道了。再過一個月左右,山下的人就可以上山來了。”

“今年開春晚,雪化得慢。”

“沒關係,隻要哨卡沒有撤銷……”淩五鬥放下話筒,覺得這房間裏充滿了春天的味道,每一星塵埃都散發出春天的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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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接到陳忠於的電話,淩五鬥就恢複了原來的警惕,並且堆夠了105名雪人。它們裸著雄健的身體,兵馬俑一樣威風凜凜地挺立在哨卡四周。有了他們,他覺得自己不再孤獨。

連長是最後堆成的。在堆他時,淩五鬥很是犯難,他不知道該不該把他那被戰爭奪去的男性標誌給他添上。

經過痛苦的思考和長時間的猶豫,他還是遵循了實事求是的原則,讓那裏空無一物。做出這樣的決定後,他感到很抱歉,他對連長的雪雕說:“連長,我沒有辦法不這樣做,請您原諒!”

塑完“雪兵”,雪線已慢慢朝山上退卻。

他一直注意著上山的路,希望增援的人能早些上來。

5月27日那天中午,淩五鬥終於看到一輛軍車像隻蝸牛似的朝哨所爬來。他調轉高倍望遠鏡,看到那正是陳忠於的車。他高興地跑到哨卡頂上,朝他揮手。但陳忠於還看不見他。他一直站在哨卡頂上,呼喊著陳忠於的名字,灌了一肚子冷風,喊啞了嗓子,胳膊都揮得酸痛了,到下午三點鍾,才聽到陳忠於的回應——汽車的鳴笛聲,但又過了一個半小時,汽車終於開到了哨卡跟前。

陳忠於疲憊不堪地從車上跳下來,他的一雙手還保持著握方向盤的姿勢,好像他懷抱著一件無形的東西。因為他一下車就緊緊地盯著淩五鬥。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僵硬的雙手。

兩人都站在原地沒動。淩五鬥是因為激動,陳忠於則因為驚訝。

“我怎麼啦?”淩五鬥問。

“你他媽的,都變成鬼了。來來來,你來看看你的樣子!”陳忠於說完,快步走近淩五鬥。因為要拉他,陳忠於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右手臂伸開——左手臂還保持著原狀。

“哨所裏沒有鏡子?”

“沒有。”

他把淩五鬥拉到倒車鏡跟前,“你看看你的樣子。”

倒車鏡裏出現的家夥骨瘦如柴,軍裝又髒又破,結成股的長發披肩,淩亂的大胡子已經捶胸,麵孔紅紫,眼窩深陷,顴骨尖削,烏紫的嘴唇連門牙都包不住了。

“他是誰?”

“他是你呀!”

“的確像個鬼。”淩五鬥被自己的形象嚇住了。

“也不能怪你,去年李清平他們下山的時候就沒給你留理發的東西。”陳忠於過來,伸展開另一隻手臂,把淩五鬥緊緊擁抱住,“我的好兄弟,你還活著,這比什麼都重要。”

淩五鬥望了望汽車,“你帶的人呢?”

“我是來接你回連裏的。老實跟你說吧,六號哨卡並沒有恢複,我當時之所以那樣說,是怕你挺不住了。”聽陳忠於說完,淩五鬥轉過身去,再次緊緊地擁抱住了他,他的淚水流在了陳忠於的肩膀上,他像個孩子似的在他肩頭大哭起來,鼻涕眼淚落了陳忠於一肩。

淩五鬥就要離開這裏了。那一個連的雪人有些被風吹殘了,在已經轉暖的陽光照耀下默默地融化著。隻有連長因為是最後雕塑的,加之立在背風背陽處,還完好無損。

在臨上車之際,淩五鬥回轉身,揉了一團雪,捏了一個粗壯的男性標誌,給連長添上了,然後對連長敬了一個他有生以來最為標準的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