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後,顧湘憂心忡忡。
顧曦這孩子自小聰明伶俐,但十分固執,她認準的事情誰都無法阻止。
例如,顧曦五歲起,就自己背著竹簍去采野果,顧湘不忍顧曦小小年紀就為了生計奔波,便偷偷的將竹簍藏起來,顧曦將丁點大的院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顧湘以為顧曦會就此放棄。
誰知第二天,顧曦跑去寺廟借出了一隻籃子,並一本正經的跟她說:姑姑,這籃子是我問寺內好心的師父借的,我現在托付給你保管了,如果姑姑您不小心弄丟了,我不能及時歸還,那師父會生氣,說不定會把我們從後山趕出去!
她擠眉弄眼的,並特意將“不小心”三字咬的重重的,生怕姑姑聽不明白。
小丫頭鬼精鬼精的,顧湘也無可奈何。
又比如,顧曦已經到了可以讀書寫字的年紀,隻是家裏四壁朝天,沒有多餘的錢來買筆墨紙硯,顧湘憂心不已。她出自秀才世家,向來認為女子讀書無可厚非,雖不能像男兒般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是能明是非,辯對錯,這也是極好的。
顧曦見她成天苦惱,笑嘻嘻的拉她出了院門,指了指門前的空地,又折了幾隻樹枝,比劃著對她說道:姑姑,你看,我以地為紙,木為筆,如此陣仗,還怕練不好麼?
顧湘見她一副樂天派的樣子,又絲毫不以為意,心生安慰。
隻是現如今,她自己時日無多,平日裏小丫頭雖然不提,但她能看出小丫頭眼底閃過的憂慮以及深深地無力感。她也難受,但是這就是她的報應,又能如何呢?
世間善惡,自有定數,無人逃得過。
萬一她過了身,隻留下顧曦一人,這該如何是好呢?
顧湘成天思慮這個,也無心做活計了。
這日,她魂不守舍,左轉轉右晃晃,一路從後山繞到了寺內。
顧湘跨進天王殿,隻覺得壓抑的氣勢朝她撲來,不由自主的跌跪在蒲團上。
她雙手合什,深深拜倒,嘴裏反複的念叨著:佛祖保佑,有什麼報應都朝我來吧,別連累無辜的曦兒。
念著念著,悲從中來,竟放聲大哭,連身後進來的德清大師都沒留意到。
德清大師看著顧湘已經好久了,隻是不曾進來,隻站在門外靜靜地看著。他想起來五年前初遇顧湘的時刻。
那年正是深秋,山裏陰寒,他正雲遊歸來,到了南山腳下,看見一位女子暈倒在石階前,而她懷裏緊緊護著一個揮舞著小手,哇哇大哭的嬰兒。
他頓生憐憫立即上前,見這女子麵黃肌瘦,眉頭緊鎖,渾身僵硬。他又俯身探了探她的鼻息,還有氣,隻是微弱的放佛就要去了一般。
他歎歎氣,急忙脫下身上層層袈裟,裹住了二人,隨後又找寺內僧人將這女子並小嬰兒帶回寺中。
一晃已是五年了,昔日重病的女子仍逃不過離去的命運,而那小嬰兒,已經長成了滿山跑的小姑娘。
想到這裏,他長歎口氣,撩起袈裟,跨進了殿內。
他行至顧湘麵前,欲扶起顧湘,並道:女施主,何事哭的如此悲傷?
顧湘側頭看見是德高望重的德清大師,跪著轉身,又接連不住的磕頭,咚咚作響。
德清道:罷了罷了,施主起來說話!
顧湘不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苦聲哀求:求大師救救我家曦兒吧!
她來來去去隻顛倒這一句,竟說不出別的話來。
德清見勸阻不了,故而道:施主,佛門清淨,豈能容你哭鬧,你這般,倘若佛祖嫌你聒噪更不應你,你該如何?你跟我來吧!
轉身出了正殿,往側邊的廂房而去。
顧湘見狀,連忙起身,擦拭了眼淚,整整衣衫,快腳跟著去了。
德清進了廂房,坐定,片刻,顧湘就進來了。
顧湘整整衣衫,站立在德清大師對麵,也沒有了剛才的慌亂,施禮道:剛才小女佛前失禮了,還請大師見諒!
德清道一句:阿彌陀佛!女施主剛才說要我收養顧曦,此話何解?
顧湘道:我本是罪孽深重之人,不求佛祖原諒,隻求佛祖能保佑我家曦兒平安,就心滿意足了。
德清不解道:這是為何?
顧湘低頭掙紮片刻,娓娓道來。
原來,這顧湘出自天津衛一戶書香世家,祖上也曾出過五品的文官,隻是兒孫不得誌,這才逐漸沒落。他父親隻是一名普通的秀才,膽小怯弱,屢次考舉人不中,便在一家私塾裏做了先生,賺些銀子養活家人,生母乃是普通家人的女子,溫柔善良,一家三口雖貧窮些,倒也過得自在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