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趁任排長他們不來,我們就逼著老三屆的李哥給我們講唐詩宋詞中的故事,講《封神演義》中的“土行孫”,講《三俠五義》中的“烏鴉告狀”,還讓長春集體戶的大哥們講當年知青中秘密流傳的口頭文學《梅花黨》、《一雙繡花鞋》,講《福爾摩斯》裏的“血印”。夜色月光之下,熊熊篝火旁,我們年青稚嫩的心也隨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故事情節而波動。感慨之餘,竟也忘記了深山築路的辛苦與勞累,忘記了對前途和理想的期盼與迷惘,忘記了對家中親人的思念與牽掛……
二、情滿深山
茫茫小牡丹嶺下的築路工地,並不是沒有人間煙火的淨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連蝴蝶、蜻蜓,喜鵲、燕子還成雙配對,山間花草還含苞吐蕊,招惹采蜜的蜂兒呢,更何況我們這些風華正茂,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知識青年了。
先是我們發現集體戶的男女戶長開始“談戀愛”。出去拉糧買菜,總是他倆一起去,幹活抬筐他倆總是一副肩,連到夥房吃飯也總是挨坐一起。有大同學跟他倆開玩笑,人家也不在意。其實作為集體戶第一對熱戀的情侶(也是我們集體戶唯一成婚的戀人)已是不必公開的秘密了。在我們胡編的“亂點鴛鴦譜”中,也是排位中的第一對。
那個“鴛鴦譜”是辦起篝火“晚會”後不久,發現有幾對大哥大姐有情有意,舉止異常,時而密約私遊,時而結伴晚歸。我們幾個淘小子就你一句我一句,看門當戶對,按資排輩,把正談情說愛的大哥大姐都納入其中,搜腸刮肚而瞎編胡造的。現在我還記得其中幾句是:陳戶長、吳大姐,天生一對是老鐵;李素梅、王慶有,樹蔭下麵手拉手;張麗英、肖占鼇暗送秋波傳紙條;還偷著說“馬班長、郝玉蘭,談話嘮嗑總沒完……”那些日子,隻要一看誰和誰總在一起,我們就在背後起哄說:“肯定是愛戀起來了……”有時,我們竟也當著女生麵含沙射影,指桑道槐,念叨那幾句有點“酸臭”的“鴛鴦譜”,逗得她們也哈腰直樂,還紅著臉罵我們:“真缺德,煩人……”說心裏話,在那樣艱辛的年代,我們這些遠離家人嗬護的年青人,不但沒聽說過電視、電腦、手機、MP3了,就是連電影、收音機,甚至可讀的書都沒有。年青人快幹涸的心田嗬,實在太需要文化生活的雨水澆灌,太需要的不僅僅是家人的愛,也更渴望用兩性同伴間情感上的愛,來滋潤那已近乎麻木荒蕪的心田了……
有幾天,我發現老三屆李哥有些反常,總是一個人拿著書本到江邊樹下看呀、寫呀,還挺神秘的。一天午飯後,我悄悄跟著他,果然又看見他在樹下揮筆疾書,就冷不防上前衝李哥說:“李哥,這麼忙著寫啥呢?寫長篇小說呀,這年頭可沒地方給你發表出版哇。”李哥一看是我,臉也紅了,不好意思地說:“唉,長慧,你小子真猴呀,來,給你看看吧。”說實話,李哥跟我也是好哥們,更是我最初走進社會的啟蒙老師。我下鄉後,他不僅在生活上,在文化學習上更是給了我不少啟迪。就因家裏成份不好(是富農),他在生產隊裏總是抬不起頭,挺壓抑的。我接過那個厚厚的筆記本一看,嗨!竟是他和李芹姐暗戀的記錄,其中還有好幾首詩,都是七言律詩。時間太長了,那些詩和文章的原句我記不清了,但我還依稀記得有寫他倆在敦化一中上高中時,同窗共讀的往事;有回鄉務農後朝夕相伴,苦奔前程的感慨;也有關於李芹姐給他洗衣服、補褲子、帶幹糧,他給李姐安鋤杠、釘鍬把、鏟地時悄悄給李姐帶半拉壟等等甜蜜卻又酸楚的記錄。還有一篇是寫李哥與李姐一起雙雙結伴遠走高飛、奔向理想之地的日記,不過那是李哥的一個夢的記錄……匆匆草草地看了李哥飽含深情的“愛之作”,讀到字裏行間濃縮迸閃著的對李芹姐那真摯的愛,我心竟突突跳起來。當時我想,假若我是李芹姐,就憑這動人心弦的詩文,也會欣然投身李哥那炙熱的懷抱!放下文稿,我給興奮的李哥點了一根勤儉牌香煙,問:“你倆這麼好,那就幹脆談一談唄。”李哥講,俺家成份不好,怕……我說:“不能,你倆愛得夠深的了,要不我給你透透風。”我讓李哥把他的文稿整理選幾篇,我給投書轉遞。後來那幾天,我再仔細觀察,倒更是覺得他倆果真是天生的一對,同是喝一口井水長大,朝夕相伴,兩小無猜,又都是家裏成份不好,也真是門當戶對。倆人相互間的愛,真可謂是很真、很深、很濃,隻是心照不宣,就差這一捅就透的窗戶紙而已。十多天後,我趕小牛車和李芹姐一起去鄰屯拉角瓜,還真帶上了李哥的文稿,給他倆投石問路。真像預想的那樣,當我對李姐說有人愛戀她時,李姐臉微微一紅說:“朱長慧,大姐早就心裏有數了。”她把我轉交的文稿仔細疊好,用手絹包起,很是珍愛地放進衣兜後,就若有所思地坐在小牛車上,一會兒望望藍天飛翔的小鳥,一會兒瞅瞅路邊的小草樹林,一句話也沒再說。回來的路上,她坐在車上倒是真打開了李哥那疊示愛的文稿,仔細看了起來。我不時地偷著回頭瞅她,隻見她時而看文稿,臉上泛起一抹紅暈;時而用手絹擦拭眼角的淚水,眉間湧上一層陰雲……弄得我心裏也不太是滋味。臨近工地下車時,李姐告訴我先別和李哥說啥,等修完路,她咋也得回家和孤寡多年的母親商量商量,畢竟是人生婚姻大事呀。當天晚飯後,我就仔仔細細和李哥彙報了我的“紅娘”差使全過程,李哥既是興奮又是擔憂,一番無奈。那天晚上,我看李哥可是翻來覆去一宿未能入睡,連我也跟著失眠了。可後來幾天,我發現他倆似乎更好更近乎了,心裏不禁為他們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