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得最有意義的人,並不就是年歲最大的人,而是對生活最有感受的人。
——盧梭
懶惰趣話
伯 爾
【引言】
人各有誌,無論選擇哪種人生道路,隻要是能夠充分地享受快樂,就無可厚非。
【正文】
歐洲西海岸的某港口泊著一條漁船,一個衣衫寒磣的人正躺在船裏打盹兒。一位穿著入時的旅遊者趕忙往相機裏裝上彩色膠卷,以便拍下這田園式的畫麵:湛藍的天,碧綠的海翻滾著雪白的浪花,黝黑的船,紅色的漁夫帽。“哢嚓。”再來一張:“哢嚓。”好事成三,當然,那就來個第三張。這清脆的、幾乎懷著敵意的聲音把正在打盹兒的漁夫吵醒了。他慢吞吞地直直腰伸手去摸香煙盒,煙還沒有摸著,這位熱情的遊客就已將一包香煙遞到了他的麵前,雖說沒有把煙塞進他嘴裏,但卻放在了他的手裏,隨著第四次“哢嚓”聲打火機打著了,真是客氣之至,殷勤之極,這一連串過分殷勤客氣的舉動,真有點莫名其妙,使人頗感困窘,不知如何是好。好在這位遊客精通該國語言,於是便試著通過談話來克服這尷尬的場麵。
“您今天一定會捕到很多魚的。”
漁夫搖搖頭。
“聽說今天天氣很好呀。”
漁夫點點頭。
“您不出海捕魚?”
漁夫搖搖頭,這時遊客心裏則感到有點鬱悒了。
毫無疑問,對於這位衣衫寒磣的漁夫他是頗為關注的,並為漁夫耽誤了這次出海捕魚的機會而感到十分惋惜。
“噢,您覺得不太舒服?”
這時漁夫終於不再打啞語,而開始真正說話了。“我身體特棒,”他說,“我還從來沒有感到像現在這麼精神過。”他站起來,伸展一下四肢,仿佛要顯示一下他的體格多麼像運動員。“我的身體棒極了。”
遊客的表情顯得越來越迷惑不解,他再也抑製不住那個像要炸開他心髒的問題了:“那麼您為什麼不出去打魚呢?”
回答是不假思索的,簡短的。“因為今天一早已經出去捕過魚了。”
“捕得多嗎?”
“收獲大極了,所以用不著再出去了。我的筐裏有四隻龍蝦,還捕到二十幾條青花魚……”
漁夫這時完全醒了,變得隨和了,話匣子也打開了,並且寬慰地拍拍遊客的肩膀。他覺得,遊客臉上憂心忡忡的神情雖然有點不合時宜,但卻說明他是在為自己擔憂呀。
“我甚至連明天和後天的魚都捕夠了,”他用這句話來寬慰這位外國人的心。“您抽支我的煙嗎?”
“好,謝謝。”
兩人嘴裏都叼著煙卷,隨即響起第五次“哢嚓”聲。外國人搖著頭,在船沿上坐下,放下手裏的照相機,因為他現在要騰出兩隻手來強調他說的話。
“當然,我並不想幹預您的私事,”他說,“但是請您想一想,要是您今天出海兩次,三次,甚至四次,那您就可以捕到三十幾條,四十多條,五六十條,甚至一百多條青花魚……請您想一想。”
漁夫點點頭。
“要是您不隻是今天,”旅客繼續說,“而且明天、後天、每個好天氣都去捕二三次,或許四次——您知道,那情況將會是怎麼樣?”
漁夫搖搖頭。
“不出一年您就可以買輛摩托車,兩年就可再買一條船,三四年說不定就有了漁輪,有了兩條船或者一艘漁輪,您當然就可以捕到更多的魚——有朝一日您會擁有兩艘漁輪,您就可以……”他興奮得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您就可以建一座小型冷庫,也許可以蓋一座熏魚廠,隨後再開一個生產各種漬汁魚罐頭廠,您可以坐著直升機飛來飛去找魚群,用無線電指揮您的漁輪作業。您可以取得捕大馬哈魚的權力,開一家活魚飯店,無需通過中間商就直接把龍蝦運往巴黎——然後……”外國人興奮得又說不出話了。他搖搖頭,內心感到無比憂慮,度假的樂趣幾乎已經無影無蹤。他凝視著滾滾而來的排浪,浪裏魚兒在歡快地蹦跳。“然後,”他說,但是由於激動他又語塞了。
漁夫拍拍他的背,像是拍著一個吃嗆了的孩子。“然後怎麼樣?”他輕聲地問。
“然後嘛。”外國人以默默的興奮心情說,“然後您就可以逍遙自在地坐在這裏的港口打盹兒——還可以眺覽美麗的大海。”“我現在就這樣做了,”漁夫說,“我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港口打盹兒,隻是您的‘哢嚓’聲把我打攪了。”這位旅遊者受到這番開導,便從那裏走開了,心裏思緒萬千,浮想聯翩,因為從前他也曾以為,他隻要好好幹一陣,有朝一日就可以不用再幹活了。對於這位衣衫寒磣的漁夫的同情,此刻在他心裏已經煙消雲散,剩下的隻是一絲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