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明顯是感覺到了這個話題的敏感性,連聲音都有些微微打顫:“你的祖國在通緝你,你的同胞在唾棄你,你原來的朋友在憎恨你,就這,你還不能算做是一個‘叛國者’嗎?”
“知曉了真相的我,早有背負著痛苦和罵名苟且偷生的覺悟,”仿佛是被說到了痛處,冷冰露出一抹淡淡的憂傷:“反倒是那些一無所知的普通人,過得怡然自得,在茶餘飯後對默默守護他們的英雄指手畫腳,詛咒、唾棄、憎恨——我本來以為我能夠淡定地接受這些冤屈,但現在發現,這比我想象中要難很多,尤其是麵對麵的時候,‘叛國者’這三個字對我來說實在太過刺耳……所以,阿爾托蕾,請你以後注意自己的言辭。”
……
馬耳它,瓦萊塔城堡,地下105米,聖殿騎士團密室。
很少有人能夠相信,世界上會存在這樣一個自相矛盾的房間。它如此簡陋陳舊,卻又如此高貴神聖,它擁擠得幾乎容不下兩個人並排行走,卻又博大到裝下了整個人類的曆史——尤其是那些沒有被寫進曆史書的部分。
接觸過這個房間的人,戲謔地稱她為“黑屋子”,就像是康斯坦丁大帝的寢宮,她裝滿了半真半假的傳說和價值連城的秘寶。無數野心勃勃的探險家、消息靈通的盜墓者、帝王將相的狗腿子們,僅僅是為了證明她的存在,便耗去了畢生的精力,而到最後,往往卻隻能收獲一個又一個無解的謎題,或者一具又一具冰冷的屍體。
冷冰並不是這些瘋狂追逐者中的一員,事實上,他從沒聽過“黑屋子”的傳說——即便聽過,恐怕也不會產生任何興趣。
他不喜歡冒險,不喜歡傳說,不喜歡任何沒有把握、或者沒有證據的事情。
但命運偏偏就是個調皮而執拗的美貌少女,將狂熱的追求者拒之門外,卻接納了冷冰這樣一個無心無意的訪客。
上一次他出現在黑屋子時,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情了。
物是人非,總是令旁觀者唏噓不已。那時的冷冰,如此意氣風發,如此成竹在胸,如此不可一世,就好像從未失敗過的巍巍天神,屹立在每一個敢於和騎士團對抗的邪徒麵前。
而現在,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敗得如此慘烈。裴吉特島一戰,納達少校的雇傭兵團全軍覆沒,試驗型生物電腦“索菲亞”不知去向,冷冰自己損失了兩名心腹,還丟掉了一條胳膊。最為關鍵的是,在付出了如此之多“不可接受”的代價之後,聖殿騎士團卻一無所獲,隻得到一些不痛不癢的“研究數據”——而離開了原石樣本,這些信息本身根本就毫無意義。
經曆了所有這一切的冷冰,卻平靜如初——目光、表情、神態,無不像半月前那般坦然而淡定,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命運在裴吉特島無情地嘲弄了他,他卻不慌不忙,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嘲弄了命運。
此時此刻,他正站在“黑屋子”的一角,被堆積如山的古籍經典和奇珍異寶簇擁在中間,隻是隨便抬一抬手,就能碰到一兩件他叫不出名字、卻足以讓半個地球考古學家精神錯亂的“好東西”——蘇美爾人的祭祀麵具、羅馬帝國的榮譽雕紋長槍、中世紀的宗教聖物、特斯拉的工作日誌……諸如此類,這些根本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傳頌之物就近在咫尺,卻勾不起冷冰心頭的半點欲念,也沒法將他的視線從眼前的書頁上引開分毫。
這是一本老書——青色封皮,麻線訂裝,黑色的墨跡,在微黃的紙上劃下一列列龍飛鳳舞的漢字,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它的曆史顯然都不會太短——也許是一百年,也許是一千年。
盡管是母語,冷冰卻很難讀懂書上的內容——他知道這是誰寫的書,因此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同時他也明白,自己根本沒有必要讀通全文,隻需要在這晦澀的文言文迷宮中找到一些隻言片語——一些能夠讓他接近謎底的隻言片語,便已足夠。
他單手捧著書,巧妙地隻用兩根手指翻過一頁,然後又是一頁,他翻得很慢很柔,就好像是在對待一件極脆弱珍貴的藝術品,那手法不比任何一個專業的文物鑒賞家遜色。他默默地讀著每一個漢字的音,試圖將它們背後的寓意串聯在一起,找出關於“那個謎”的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