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河邊的呼喚(3)(2 / 3)

咖啡廳包廂裏的音樂舒緩而輕鬆,很有情調。兩個女人麵對麵地坐著,聽鸝歌講黃桷嶴的泥石流,講從廢墟下找書包的經過。她的話蠻有渲染力,聽得方丹唏噓不已。方丹站起身把包廂門關上了。她回到位置上,壓低了聲音說,你在前方衝鋒陷陣,有人卻在背後捅刀子。鸝歌一下子緊張起來,說,還說我堂妹那女兒?方丹說,對,看來這親子鑒定你是躲不過了。

鸝歌的心在一點一點地往下墜。逗逗啊逗逗,這個不該出世的女兒啊!小銀勺攪得咖啡優雅地轉動著,她的心裏卻翻江倒海。怎麼辦呢?難道她就因為這個女兒功虧一簣,難道她因為逗逗而身敗名裂?

那晚她回到家裏,想起該給呼延剛打個電話。剛撥了號,又仿佛燙手似的把手機扔在床上。門勁鬆正打算睡覺,他撿起手機說,別硌著我。隨手將它放在床頭櫃上。然後他轉身抱著她,說,睡吧!那晚鸝歌的心身都很麻木,就那麼麻木著,被門勁鬆做了一次愛去。

逗逗的傷口縫了12針,後腦勺的頭發都剪了,難看地頂著一塊大白紗布。現在除了上課,鄭青禾寸步不離地帶著她,逗逗這一跤把她給嚇慘了,她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來,把女兒緊緊地護在懷裏。

這是個星期天的上午。因為逗逗的傷,青禾落下了很多活兒,逗逗也落下很多功課。此刻,她們母女倆都在學校的辦公室裏,母親在批改作業,女兒在補習功課。今天是逗逗拆線的日子,她想等逗逗把作業寫完就去醫院。

電話響了起來。她拿起一聽,是鸝歌。鸝歌說,她要來看看逗逗,給她送點補血的東西。

鸝歌一會兒就到了,一見麵就說,青禾啊,不是我說你,你如果早聽我的話把逗逗帶西安去看病,也不會出這樣的事了。鸝歌輕輕地撫摸著逗逗的後腦勺,問,還痛嗎?逗逗見媽和阿姨都很在乎她,就乖乖地說,不痛了,今天就拆線了。鸝歌說,那麼阿姨帶你去拆線。青禾說,我自己帶她去吧。鸝歌說,看你這一摞摞的作業,也不知幾時能批改好,還是我來吧。鄭鸝歌不由分說,拉著逗逗起身。青禾已習慣於堂姐的霸氣,隻是叮嚀了一句:她的傷口還沒好踏實,讓醫生小心一點。

可是鄭鸝歌並沒有帶逗逗去柳鎮醫院,也沒有去樂川市的幾家醫院,而是開著車,向郊外駛去。逗逗不明白鸝歌姨為什麼要走這條陌生的路,拆線其實是很簡單的事,她看過別的病人坐到醫生麵前,兩分鍾就搞定了。

鸝歌說,阿姨今天帶你玩兒去。逗逗問,到哪兒、玩什麼呢?其實鸝歌自己還沒想好到底去哪兒,隻是說好玩的地方。逗逗相信了,在她的心目中,鸝歌阿姨幾乎是無所不能的。鸝歌邊開車邊想,去黃桷嶴去吧,讓逗逗在那兒呆上幾天,那兒的幹部肯定會把這孩子養得白白胖胖的。可是人家若問,這是誰的孩子?又不是假期,為什麼不上學?她該如何回答呢?

鄰縣有她一個姨媽,雖然多年沒有走動,鸝歌想如果自己去看她,姨媽準高興得抹眼淚。把逗逗暫時寄養在姨媽家,倒是很安全的。可是逗逗從未見過這位長輩,她願意呆在一個陌生人家裏嗎?

她開著車,漫無目的的轉著。逗逗有點焦急了,她問,鸝歌姨,我們到底要到哪兒去啊?鸝歌支吾著,不知如何回答。猛然,“騰蛟大裂穀”的大幅廣告牌映入她的眼簾。她一刹那就決定了,說,我們到騰蛟溪漂流去!

車子跑了半個小時,就來到騰蛟山下。舉目望去,騰蛟山就是些青色的蛟龍,你擠我挨地扶搖直上。迎麵的石頭上有幾個紅漆大字:“山路陡峭,私家車不得上山”。鸝歌冷笑了,她想,去這些名不見經傳的小景點,不就是圖一點刺激嗎?還沒上山就想剝奪人權利了,虧他們想得出來!

小車左一個急轉彎,右一個急轉彎,順著窄窄的山道向上盤旋。山色越來越濃,還彌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騰蛟景區其實還在開發之中,前些日子,有人將宣傳廣告送到她的辦公室裏,她曾不經意地瞄了一眼,“騰蛟溪皮艇漂流”讓她的心動了一下。

越到上麵山勢越陡。小別克擦著峭壁而過,發出呼呼的聲響。逗逗說,鸝歌姨,我怕。鸝歌說,怕什麼?係著安全帶呢。其實她自己也明白,如果車子真的飛出路麵,很可能一個跟鬥接一個跟鬥翻到穀底,那麼你係一百根安全帶也沒用。但是這話對逗逗管用。鸝歌又說,逗逗,看窗外的風景,這些風景你在別處肯定看不到。

刺薇搖曳著婀娜的枝條,石蒜捧出了鮮紅的花朵。逗逗搖下了車窗,濃鬱的香氣撲麵而來。路邊每一塊岩石都在嘩嘩淌水,晶瑩的水珠時不時地濺到車裏來,引得逗逗一聲聲尖叫。

“騰蛟仙穀”四個大字終於出現了。旁邊有一個竹篷,上書“漂流起點”。這是個沒有正式開放的景點,不是節假日,冷冷清清的連個人影都沒有。鸝歌下得車來,東張西望,腳下是窄窄的狹穀,穀底水流喧囂;右邊是高樹林立的山坡,隱約可見些農家小舍。鸝歌喊道:有人沒有?我們要漂流啊!逗逗也喊,我們要漂流啊!於是到處是“漂流啊漂流啊”的回音。喊了半天,樹叢裏轉出個中年男人來,他一手挽一個癟癟的橡皮艇,一手提兩件橙色救生衣,他的腳下趿一雙塑料拖鞋,後跟開了裂。他把手裏的東西一揚,說,漂一次200元。

竹篷裏有一個電動充氣機,中年男子擰開了馬達,呼呼地一會兒就把漂流艇充好了氣。它前尖後方,像一隻巨大的鞋子,前後兩邊都有供人握的把手。那農民收了錢,指了指旁邊的“漂流須知”說,好好看看,出了事我們不負責。鸝歌說,出了事你們怎麼能不負責呢?中年農民說,這不是沒正式開放嗎?要負責等國慶節以後來。鸝歌看那“須知”,無非是囑咐要穿好救生衣、小心坐穩抓緊把手等等。考慮自己遊泳挺好,掉下去也不至於淹死,就和逗逗穿好了救生衣,跟著那中年農民爬了幾十級台階。那是一個天然的大水潭,正麵被開了一口子,又被一個小小的閘門攔住。中年農民將手伸向鸝歌,說,鑰匙!鸝歌問什麼鑰匙?中年農民說,你車子的鑰匙啊,我得把車子開到漂流終點去!鸝歌心想,人不可貌相,別看這家夥趿了雙破拖鞋,倒是一個人就能把整條漂流路線管了。交付掉鑰匙,中年農民把漂流艇在水潭裏放端正了,囑咐她們麵對麵坐好,然後將閘門開啟,呼的一聲,小艇像離弦的箭向下遊衝去,浪花白練般揚起,驟雨般灑到她們的身上……

逗逗被水噎了一下,緩過氣後就尖叫起來。小艇順著一個又一個的灘流往下衝撞,她們像騎著瘋狂的野馬,奔騰著,呼嘯著,向下遊飛馳。

逗逗的頭發、小臉和衣服全濕漉漉的。她一會兒驚叫,一會兒屏息,一會兒又像要哭的樣子。麵對這個特殊的女兒,鸝歌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她對不起她,她剛來到人世,她就把她扔在北京。12年來,她沒有為她喂過一口飯,沒有帶她看過一次病,也沒有問過她想什麼。可是她卻常常因為她而擔驚受怕,怕癲癇病奪去她的生命,更怕計劃外超生的事兒東窗事發……

小艇到了個比較平靜的水段,娘兒倆拿起小槳劃了起來。女兒長得不像她,別人不會因為她的長相而懷疑她們有親緣關係;逗逗也不像門勁鬆,女兒家家的長了張倭瓜臉冬瓜身材可就慘了。但是逗逗好看,哪兒哪兒都好看。逗逗還有一對粉粉的、肉肉的耳垂,按相學說應該是很有福氣的啊。

對逗逗到底是疼,還是嫌?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現在她非常後悔,當時不把她生下來就好了。親子鑒定在即,她爭強好勝了半輩子,都要付諸東流了,她將成為“偷生”的典型,幹部隊伍裏的笑柄……她該怎麼辦呢?

在這僻靜的狹穀裏,在這小小的橡皮艇上,鸝歌恣意地大喊大叫,淚流滿麵。在這裏,沒有下屬的猜度,沒有同僚的傾軋,也沒有上司的怪罪。她忽然想,當官其實是很累的很沒意思的。

騰蛟溪的水流時而湍急,時而平穩。她的心情也就像溪水一樣騷動起伏。漸到下遊,溪麵寬了,水也深了。她們的衣服都濕透了,裹在救生衣裏麵很是難受,鸝歌騰出手來把救生衣脫了,逗逗也開始脫救生衣。鸝歌說,你可不能脫,萬一掉進水裏怎麼辦?逗逗說,那你就不怕掉進水裏?鸝歌說,你媽沒告訴你,我曾是遊泳冠軍?逗逗說,那我更不怕了,我掉進水裏讓遊泳冠軍救我。鸝歌想想也是,畢竟掉下去的幾率是極少的。

小艇徐徐地漂著,兩岸山色深幽。逗逗忽然朗誦起詩來:滿眼風波多閃爍,看山恰似走來迎。仔細看山山不動,是船行。逗逗吟詩的時候稍抬著下巴,眼睛微眯著,很投入。鸝歌一陣感動,這時候她真想緊緊地抱住逗逗,喊一聲女兒,我的寶貝!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呼延剛。騰蛟溪下遊的信號不錯,她聽得呼延的聲音冰冷而清晰:鄭鎮長,明天早上,有人會帶你和女兒去做親子鑒定。你啊,就是太任性!

鸝歌像被雷擊中一樣,一下子呆在那裏。她知道,呼延恨上她了,像呼延這樣一言九鼎的人,多少人趨之若鶩啊。可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拒人家千裏之外。鸝歌的腦子飛速地轉著,她想,怎麼能讓他不恨呢?怎麼能讓他阻止做親子鑒定呢?隻要他願意,就定能做到。可是鸝歌得有所付出,有所犧牲。她不想這樣,不想這樣啊!

她覺得自己是那麼的虛弱,那麼的孤立無援。怎麼辦怎麼辦?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逗逗如果突然消失了,那不是什麼事都沒有了?

前麵有兩塊對峙的岩石,它們競相把自己的“身體”伸進水中,溪流被擠成了個狹窄的瓶頸,橡皮艇前半部分進了瓶頸,後半部分卻被卡住了。鸝歌想起“須知”裏的一句話:輕輕搖動皮艇。她搖啊搖,皮艇被擠得有些變形,然後順利地通過了瓶頸。

剛想鬆一口氣,哪知緊接著的是一塊漏鬥岩,皮艇差不多是垂直地跌落,鸝歌和逗逗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皮艇跌到一段湍流上。繼續向下漂去。鸝歌感覺到不對勁,她們的身子似乎越來越沉,壓得皮艇下陷了,忽然,她聽到蛇吐信子般的噝噝聲。她循聲看去,天哪,皮艇側麵的一接縫處漏氣了,它越來越承載不了兩個人的重量,像喝醉酒似地向一塊石頭撞去,逗逗身子一歪掉進水中,她恐怖地哭喊著,很快就被激流衝到下一個灘流裏去。緊接著,鸝歌也落水了,她遊向了岸邊,伸手去抓兀立的岩石,但岩石上滿是青苔,一抓一個打滑。這時候,下麵傳來逗逗絕望的哭喊聲,一個可怕的念頭,湧上了鄭鸝歌的心頭:

讓激流把逗逗帶走吧,一直帶到東海,一了百了!這是場意外的事故,或者說逗逗命該如此,怨不得她!鸝歌終於站起來了,在溪水裏艱難地邁步,鵝卵石在她的腳下滾動,切切嚓嚓地像傳播著一個可怕的消息。鸝歌看見逗逗在下麵的灘流裏撲騰著,掙紮著。逗逗會點兒水,但那是在平靜的奠耳河裏。騰蛟溪可完全不一樣了,它的流速這麼快,且處處有暗流和漩渦。一般水性哪裏對付得了?

救命!逗逗喊道,下半截的聲音被水嗆了回去。鸝歌想,逗逗不行了,馬上就不行了!尖銳的疼痛襲上了她的心頭。可是她堅持著,狠著心裝沒聽見。逗逗忽然冒出了水麵,她清晰地喊道:媽!媽媽救我!

媽?媽媽?似乎是為了讓鸝歌聽得更清楚,逗逗又喊了一聲媽!接著她被水流卷衝得更遠。虎毒不食子啊!鸝歌猛地醒悟了。那個離她越來越遠的孩子是她的女兒,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她怎麼能讓女兒活活淹死?

算了,什麼職務,什麼榮辱,不要了,她鄭鸝歌什麼都不要了。

逗逗像一片掉進水裏的葉子,飄飄搖搖地向下遊滑去。在她前方的溪灘裏,出現了一個黑黢黢的灌木叢。鸝歌高喊道,逗逗,抓住小樹,我救你來了!

鸝歌把自己繃得筆直,她像一條魚兒,順著灘流飛快地往下衝去。她終於來到了灌木叢旁,逗逗已經昏迷了,但是她的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一棵小小的紅柳。鸝歌把自己的一條腿插進紅柳叢中,她掰下逗逗的那隻手,然後把她緊緊地擁在懷裏。

青禾的眼皮直跳。傷口拆線這麼簡單的事兒,鸝歌和逗逗卻大半天不見回家。她打鸝歌的電話,電話是通的,卻沒人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電話響了,青禾以為是鸝歌的,她猛地撲了上去拿起話筒,卻聽到何久久的聲音。青禾問,何久久你在哪裏?久久並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問,逗逗可好?青禾說,不好,逗逗發了一次病,後腦勺摔了個大口子,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呢。話筒裏傳來久久嚶嚶的哭聲。青禾說,久久你怎麼啦?怎麼悄悄地走了呢?你有什麼難事說出來,我們也好幫幫你啊。何久久越發哭得起勁。她說,鄭老師,我對不起你。青禾說,沒什麼,你回來吧。何久久說,我是想回來的,可是……

就在這個時候,逗逗高喊著媽媽衝進屋裏。她的頭發難看地粘在臉上,衣服也髒兮兮的,她一身的狼藉,卻掩飾不住內心的興奮。她說,媽,我掉到水裏去了,差點淹死了!接著就把漂流的經過說了一遍。青禾看著水跡未幹的堂姐和女兒,臉都嚇青了。她說,鸝歌,你怎麼會這麼冒失,你想害死她啊?鸝歌淡淡地一笑,說,嚷什麼嚷,我不是把她全須全尾地帶回來了嗎?

逗逗頭上的紗布吸足了水,看起來很厚重,青禾小心翼翼地把它揭開,發現傷口都被水都泡得發白了。她急得嘴唇哆嗦,一邊不住地嘮叨,瞧瞧,都弄成這樣,發炎了怎麼?逗逗打了個噴嚏,青禾說,著涼了吧?一邊趕忙把逗逗拉到裏屋換衣服去了。然後就帶著逗逗去醫院了。

經過這番折騰,逗逗不但沒生病,精神反倒比從前好多了。逗逗的心裏藏著個秘密,一個讓她感到幸福的秘密:在快要被激流卷走的刹那,她衝著鸝歌喊媽媽!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喊媽媽,是人到了緊急關頭都要喊媽呢?還是她小小的心眼裏就盼望鸝歌是她的親媽?她搞不清楚,真的不清楚。但是這一喊,鸝歌阿姨不要命地衝她過來了,她把她抱得多緊啊,仿佛要把她整個兒抱進她的肉裏去。

青禾也發現逗逗的變化。逗逗變成個嘰嘰喳喳的小喜鵲,整天鸝歌阿姨長鸝歌阿姨短的,好像她就是那個家裏的一員。

在方丹和計生委的一位同誌的陪同下,鄭鸝歌夫婦和逗逗去樂川市醫院抽了血樣。剛采完血,鸝歌就打發門勁鬆帶逗逗先走。有些事,到底還是別讓孩子知道為好。

看著他們遠離的背影,一種被執行死刑的感覺襲上鸝歌的心頭。DNA結果一出來,她就徹底完了。門勁鬆這一回得意了,如願以償了。這世上,男人都不喜歡女人強大,他們喜歡的是百依百順,小鳥依人。門勁鬆一定想,失去一切的她隻得乖乖地當他的老婆,再也不要成天工作長工作短的,更不敢對他頤指氣使了。

親子鑒定是要送到溫江市去做的,樂川這個縣級醫院隻負責采送血樣。計生委那位工作人員說,先給他們做個血型吧。做血型很簡單,立等可取。

鸝歌的手機響了起來,一看,是父親,父親打電話準沒有好事,鸝歌就拿著手機到外麵接聽。果然,老頭子說,你弟弟昨晚多了,把一個酒瓶砸到別人腦袋上……鸝歌正絕望著,這電話無疑是火上澆油。她說,讓他坐牢吧,我管不了。老頭子說,這是最後一回,你把他弄出來……鸝歌打斷他說,你倒有臉說,你說過幾次最後一回了?老頭子說,這一回你把他弄出來,我就把那個青瓷碗還給青禾。我知道,當年那碗並不是她打破的!鸝歌說,你真流氓啊,明明知道那碗不是青禾打破的,卻奪了你弟弟的愛物!

這親子鑒定一出來,鸝歌就什麼都沒有了,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抓緊時間用最後一次吧。於是她對父親說,你中午把碗送到我家來,否則此事免談。她聽到父親在那邊罵道,狼崽子,都學會向老子索賄了!

收了電話回到化驗室門口,方丹笑容可躹地把血型報告單遞到她手中,鸝歌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她看到的是:門勁鬆是O型,她是A型,而逗逗卻是B型!

在這之前,鸝歌一直在關心血型,她早知道門勁鬆是O型,自己是A型,心想逗逗的血型不外乎O和A,可檢驗單白紙黑字寫的逗逗的血型是B型!鄭鸝歌的腦袋嗡了一聲,驚愕的程度不亞於聽到汶川地震。她呻吟著:逗逗是B型?她跟我們沒血緣關係?

方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親昵地捏捏鸝歌的手說,這就好,這就好,我就知道你不會幹那種蠢事的!

那名計生人員還不相信,她抓過那張血型報告單,左看右看。又問醫生,不會弄錯吧?醫生不高興了,說,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都是吃幹飯的?不相信到別的醫院複查去!

鸝歌無力地癱在椅子上,腦子亂成一鍋粥。她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很疼,不是做夢。方丹推了她說,別生氣了,那些寫匿名信告狀的人,太無聊了。

“她不是我的女兒?”鸝歌囁嚅著,眼神遊移,聲音微弱。方丹以為她氣糊塗了。她對那位計生委的人員說,這下子清楚了吧?連DNA也不要做了。

鸝歌感到極度的失望,接著又是極度的喜悅,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在她腦袋裏打起了亂仗。她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了。方丹看出她的恍惚,說,你太累了,先回家休息吧。

鸝歌的耳邊有一萬隻蜜蜂在飛舞,嗡嗡營營地吵翻了天。逗逗不是她的孩子,那個讓她提心吊膽了那麼久的女孩不是她的孩子!那麼她的親生女兒又在哪裏?老天爺跟她開了多麼大的玩笑啊!她回到了家裏,關起了房門,對著丈夫囁嚅說:門勁鬆,逗逗不是我們的孩子,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啊!

門勁鬆抬起他難看的倭瓜臉,說,逗逗不是我們的孩子?你在開玩笑吧?鸝歌說,你看我像開玩笑的樣子嗎?門勁鬆跳了起來,那我們的女兒哪裏去了?

鸝歌說,是不是在產院裏,讓護士抱錯了?門勁鬆想了想,說,不可能,那個下午產房一點也不忙,守在門口的就我和那個池、池什麼來著?鸝歌說,池采菱。門勁鬆說,對,孩子是先抱出來的,交給了池采菱,池采菱還掀起蠟燭包看了看說,是丫頭。緊接著你就被推出來了——哎呀我說,是不是池采菱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