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遍地陽光(3)(1 / 3)

可年總是要過的,豬肉和年糕可以少買一些。但是孩子們的新衣新褲呢?現在別家的孩子天天新,可她的孩子是眼巴巴地盼望過年啊。於是,灰灰湊了200元,坐105路公交車進城了。

市場裏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都是購買年貨的人。灰灰從這一攤轉到那一攤,發現什麼東西都漲價了,而且漲了不少。攤主說,嫌貴?都什麼時候了,明天後天還要漲!灰灰想他說得沒錯,咬咬牙買了3斤豬肉,兩條帶魚,還有年糕、麵粉和豆製品。數數身上的錢,隻剩90多塊了。接下來的任務是給孩子們買衣服。她找到便宜的地攤,一打聽,她的錢隻能買一套冬衣,可3個孩子呢,誰沒有都不合適。她想來想去,把錢揣回到內衣口袋,心想回去問問王河南回不回老家,若是回老家,就借他的三輪車蹬蹬,說不定就能掙出買年衣的錢來。

回到了臥牛嶴,大鵬告訴她,高丕柳又打電話來了。灰灰一驚,是不是爺爺又出事了?她檢討自己那天一聽說家裏丟了錢,就扔下爺爺不顧了。於是就把電話打了回去。

“快過年了,微微和征征家還沒打掃衛生呢!”高丕柳在那邊道。灰灰正煩著呢,心想姐姐們沒人搞衛生就找我,我丟了錢又找誰去?於是就回答說,叫鍾點工啊。高丕柳說:能叫鍾點工,我還和你囉嗦什麼!再說鍾點工都回家過年去了!灰灰說,我家也要過年,我家的被子還沒洗,地板也沒擦。高丕柳說,你那個破家,搞不搞衛生有什麼區別!快過來,我讓微微和征征加倍付你工錢!

對於高丕柳的這種態度,灰灰早已見怪不怪了。對於兩位姐姐,灰灰也親熱不起來。姐姐們是天上的雲,她灰灰是地上的泥,雲和泥永遠耽不到一起。灰灰目前最缺的是錢,賺錢就是硬道理。於是就問:加倍工資是多少?高丕柳說,鍾點工平日裏一小時是10元,我讓她們給你20元,你一天幹10小時,就能賺200元!灰灰想了想,這錢倒是好賺。就說,我下午就去。

臨出門時,朵朵說,媽,我跟你一起去看太公。灰灰說,好吧。娘倆到了鄭家灣,才下午3點,灰灰就把朵朵留在爺爺家,自己直奔大姐家去了。

微微給灰灰開了門,就立馬坐到電腦前去了,她總是專心至致地在電腦前做學問。大姐是教授,大姐夫是更厲害的教授,微微說他出國講學去了,春節也不回來。微微太用功了,用功到現在還不想要孩子,灰灰想她這輩子是生不了孩子了。微微為人蠻和善的,隻是她確實很忙,她頭也不抬地說:灰灰,我在趕寫一篇文章,沒工夫和你說話,反正你也不是外人,該怎麼幹就怎麼幹吧。晚飯隨便弄點什麼吃就可以了。

灰灰聽爺爺和高丕柳說過,微微很了不起,她的許多論文都得了什麼什麼大獎。微微的論文寫得漂亮,可家裏實在不夠整潔。沙發上扔滿了衣服,煤氣灶上散落著方便麵碎和蛋末,地板大概有一個月沒拖了,腳一踩一抬,發出咂咂的聲響。灰灰想起高丕柳說過,微微的時間很寶貴,做家務應該是灰灰這種粗人的事。於是灰灰係上圍裙卷起袖子,泡上洗潔精,先涮碗筷,再擦地板,接著把髒衣服的領頭袖口打上肥皂刷刷,然後扔到洗衣機裏讓它們轉著,又騰出手來去擦玻璃。

微微家住在十五層,灰灰站在她家窗口往下一看,轎車就像一個個火柴盒,人就是立起來的蚱蜢。樓雖高,可灰灰不怕,她一手挽住窗門框,半個身子就探了出去。也許是勝任高危勞動讓她忘卻了自卑,也許是冒險的勞作讓她平庸的生活有了一點刺激,她竟然感覺到罕見的興奮。她一直幹到晚上10點鍾,微微家裏裏外外的玻璃都被擦得纖塵不染。灰灰解下圍裙,跟姐姐說她要回鄭家灣了。微微總算抬起頭,一看屋裏煥然一新,她哇了一聲,說,灰灰你真行!比任何一個清潔工幹得都漂亮,真是一行服一行了。又說,你明天可得再來啊,把我的幾床被子都拆洗拆洗,不然這個春節我就沒法子過了!

第二天傍晚,當灰灰把大姐家洗淨晾幹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時候,微微終於從電腦前站起身子。灰灰問,你的文章寫好了?微微說,寫好了。灰灰說,你怎麼有這麼多的東西好寫?肚子不會寫空了?微微笑了,說,不會空,越寫越充實。灰灰又問,你都寫什麼呢?微微說,剛剛完成的這篇叫《性侵犯患者的心理疏導》。對“性侵犯”這3個字,灰灰似懂非懂,對“心理疏導”,灰灰更是聞所未聞。微微就細細解釋給她聽。最後微微說,女孩被性侵犯的後果,絕非隻是生理上的,其心理傷害隱匿而慘重,甚至會延及終身。所以,我要告訴這些女孩們,這不是你們的錯,你們要振作起來,快樂起來,去享受別的女孩能夠享受的一切。

微微說得很平靜,可灰灰的感覺如電閃雷鳴。以至在回鄭家灣的路上,她的耳朵裏還餘音嫋嫋。大姐知道30年前的那件事嗎?那時候大姐二姐都跟著高丕柳住在外麵,她們不知道老三間裏發生了什麼。“那不是你的錯”,灰灰覺得微微說得對極了,可是高丕柳為什麼這樣對她?那麼錯的是高丕柳了?

灰灰想來想去,還是沒想明白。又想,凡事都是說說容易,做起來就難了。微微沒經過那一劫,她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她說的那些道理,鄭家灣相信嗎?高丕柳相信嗎?

農曆廿八、廿九兩天,灰灰又到二姐家搞衛生。征征剛剛搬進了一幢別墅,三層半,有自家的小院和花園。新房的裝修更是讓灰灰眼花繚亂。征征帶著灰灰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參觀,她指著三樓主臥的抽水馬桶說,這個1萬5千塊錢買的。又指著副臥的那個馬桶說,這個1萬8……灰灰聽得直咋舌,這麼多的房間這麼多的馬桶,還不得二三十萬?她不明白二姐為什麼要大把大把地往馬桶裏扔錢。隻要把三四個馬桶的錢借給她,灰灰就能在臥牛嶴造一幢漂亮的二層小樓了。

一會兒,灰灰就覺得在征征家不能一心一意地幹活,因為電話鈴總是響個不停,接著就是絡繹不絕的送禮人,灰灰光顧著給客人開門了。有一位客人看見她們長得像,就問,這是你鄉下來的姐姐?征征笑得鈴蘭花般亂顫,她說,我有這麼年輕嗎?她是我的妹妹啊。客人一個勁兒恭維說,鄭局你真年輕。

征征覺得灰灰礙事了,就說,灰灰你先去頂樓打掃吧。

頂樓有一間貯藏室,灰灰一推開門,就目瞪口呆氣都喘不勻了:這哪是什麼貯藏室,簡直是個小超市啊,裏麵琳琅滿目的,煙、酒、寫著外國字的橄欖油,精美的化妝品,嶄新的手提包,未曾開封的各色衣服,還有一摞一摞的燕窩和蛤蟆油……一會兒,征征在樓下喊她,灰灰下了樓,發現客人走了,客廳裏全是禮品。征征說,把這些搬到頂樓去。灰灰發現桌上有個鼓鼓的信封,征征抓起那個信封,塞進自己的坤包。灰灰有點替征征擔心了,她怯怯地說,二姐,這樣拿人家的,不會出事吧?二姐說,瞧你這烏鴉嘴!你也太沒見過世麵了。告訴你,什麼該拿,什麼不該拿,我心裏有數得很!不過你也別在外頭瞎嚷嚷!

灰灰這才知道,征征為什麼不敢請保姆和鍾點工了。

大年三十上午,灰灰才離開土管局長的家。她的懷裏揣著微微給的400元。征征沒給錢,隻給她一張好看的硬紙片兒,那紙片比撲克牌小,卻沉甸甸的,上有“銀行”字樣。灰灰問,這是什麼啊?征征說,錢。灰灰說,這怎麼是錢呢?征征說,就是錢,你拿著它,想買什麼就買什麼。灰灰問,能給孩子買過年衣嗎?征征說,地攤上不行,大商場都行。灰灰還是一頭霧水。征征的眼裏帶出了憐憫,說,放心吧這就是錢,而且我給的肯定比微微給得多。

灰灰回到鄭家灣,看見朵朵正拿著爺爺的藥葫蘆玩,朵朵說,我要寫一篇作文,就叫《太公的寶葫蘆》。灰灰對女兒說,快把葫蘆還給爺爺,我們回家。朵朵趴在爺爺的耳朵上說,太公,你把寶葫蘆送給我吧。爺爺說,這可不行,寶葫蘆可是太公的命根子!

坐車回家的路上,灰灰發現朵朵的腮上有兩個淺淺的圓印子,就問是怎麼弄的?灰灰說,和爺爺鬧著玩,爺爺拿葫蘆的玉嘴兒按的。灰灰的心莫名地悸動了一下,就那麼一下,也就過去了。

到了溫江市,灰灰牽著朵朵直奔最近的一家百貨商場。征征給的那張卡到底能不能買東西?她心裏還不是太有底。目前最要緊的是給孩子們買年衣。灰灰帶著女兒,戰戰兢兢地上了滾動電梯,找到了買衣服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挑了三套,就把卡遞給了身旁的服務員。服務員說,去收銀台。灰灰找到了收銀台,惴惴不安地遞上那張卡,那位穿著藍色背帶裙的收銀員把卡在一道縫裏拉一下,卡怕痛般地尖叫了一聲,一張小票從一個機器口裏吐了出來。灰灰還在發呆,收銀員瞪了她一眼,說,還不快走?下一個!灰灰不走,她問,錢夠了?那收銀員說,這卡裏有2000元呢,要不再買兩套大人服裝?灰灰嚇了一跳,趕忙拉起朵朵,賊一樣地跑了。

第二年的春天說來就來了,橘花開了,山前山後暗香浮動,那香味很濃釅,很纏綿,仿佛推都推不動。

蜜蜂和蝴蝶們忙碌起來了,蒼蠅和蚊子們也忙碌起來了。二鵬說屋子太小了,擠得人頭上長虱身上生瘡,叫嚷著要大鵬一家趕快滾蛋,還公然叫囂說,再不滾我就把你的東西全偷光!灰灰再也不敢把鈔票和存折放在家裏,她在內衣裏縫了個口袋,把那點財產縫死在袋裏,緊緊地壓在胸口。

灰灰走到村後那個牛欄旁。牛欄裏散發著一種遙遠的牛糞味兒,讓灰灰覺得親切。她想起征征的那些潔白鋥亮的抽水馬桶,心想,自己什麼時候才能賺到三四個馬桶的錢呢?

牛欄裏的石塊是越堆越高了。兩年前,灰灰就開始攢石塊了。打地基要石塊,砌圍牆要石塊,石塊也要花錢去買實在是太冤了。所以她發現哪裏有棄石,就想方設法將它搬回來,存在牛欄裏。她也常常上山,尋找適合的石頭。這時候灰灰有點貪心,她挑的石頭都比較大,灰灰一個人搬不動了,就喊了大鵬,帶了竹杠和粗麻繩,把石頭捆起來抬下山來。大鵬身體弱,灰灰盡量把繩子往自己身邊拉,就這樣,大鵬的身體都勾得像蝦蛄一樣,喘氣就像拉風箱。

她正在把石塊碼得合理一點,朵朵跑到牛欄旁,說征征姨來了,讓她趕快回家。灰灰嫁到臥牛嶴25年了,征征僅來過一次。她想娘家肯定是出大事了,要不土管局長不會屈尊把轎車停在她寒酸的門口。

征征皺著眉頭,揮趕著不識時務的蒼蠅,見了灰灰就說,趕快上車,媽讓我接你回家。灰灰問,什麼事啊?征征說,上車再說。也不讓灰灰回家換件衣服,拽著灰灰就往車子裏塞。

灰灰還沒換過氣來呢,車子已射出去老遠。轎車就是快,它用不著進城,直接從城外進入高速公路。征征的目光看著前麵的道路,留給灰灰的那個側麵很滋潤,很動人。征征說,推土機開進鄭家灣來了,東邊的“九間”、西邊的“五間”廂房都推倒了。隻有我們的房子沒動。灰灰問,為什麼?征征說,爺爺瘋了!征征說話的神態像極了高丕柳。征征接著又說,爺爺端了把破藤椅坐在院子裏,說,“要想推我家的房子,先讓推土機從我身上碾過去!”灰灰說,爺爺變卦了?上次不是說得好好的麼?征征說,媽和我們又哄又勸,問他為什麼,他就是不說。可是我們不能拖整個工程的後腿啊!所以媽讓我接你回家。

不到半個小時,小車就下了高速,再沿著奠耳河岸開了十分鍾,就到嘯箭橋頭了。

西鄰“五間”的東廂房剛剛被推倒,飛揚的塵土嗆得人直咳嗽。廢墟上,三三兩兩的老鼠狼狽逃竄,忽然有人喊,蛇,蛇!隻見斷壁下麵,伸出一個三角形的蛇頭來,就有人拿著棍棒去打。蜈蚣、蠍子們也來湊熱鬧,它們四處亂躥,很快就鑽到斷磚殘石下麵去,空氣中散發著它們各自的腥臊味兒。

“老三間”的西牆全裸了,看起來有點寒磣。高大的推土機舞動著巨爪,隨時準備撲向爺爺的西廂。灰灰踩著斷壁殘垣,進了自家大門。相比一覽無餘的“五間”,自家院子裏是太陰暗了,可是這陰暗一點都沒有壓垮爺爺,老人臉色鐵青,雙目炯炯,上身筆直,僵坐在那把破藤椅上,那模樣頗像溫江大廣場上那座烈士雕塑。爺爺把托拐緊緊地攥在手裏,一副隨時找人拚命的架勢。

高丕柳站在一旁,滿麵慍色。還有施工隊的頭兒,鄭家灣的村幹部們都來了,把小小的院子都擠滿了。灰灰不知道爺爺是跟自家慪氣呢,還是跟外人慪氣?於是她分開人群,在爺爺身旁蹲了下來,說:爺爺,你怎麼啦?聽到灰灰的聲音,爺爺緊繃得身體鬆弛了些,但臉上怒氣未消。高丕柳說,你說這一大把年紀的人,說反悔就反悔了,這不是言而無信嗎?你讓我們怎麼向外人交代?好了,你寶貝孫女來了,你有話對她說!

爺爺抬起眼睛,他的臉容蒼老而疲憊,像個90歲的老人了。他聲音嘶啞地說,這房子我不拆了,堅決不拆了!灰灰說,爺爺,上次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嗎?我們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啊!爺爺說,你去看看,開推土機的那人是誰?灰灰說,這跟開推土機的人有什麼關係?爺爺說,關係大著呢,你去看看!灰灰站了起來走到了隔壁。橘紅色的推土機駕駛台高高在上,駕駛員戴著安全帽,她看不清他的臉,隻看到一個方方的、胡子拉碴的下巴。

灰灰正想如何才能看清那張讓爺爺憤懣的臉。一個監工模樣的人過來了,對著駕駛台喊道,老龔你白開著機器轟隆轟隆地燒油哇?你給我熄火!片刻,火熄了,從駕駛台跳下一個人來,和灰灰打了個照麵。灰灰一哆嗦,那不是龔衛東嗎?他雖然老多了,但模樣兒並沒有變到哪裏去。

灰灰自出嫁以後,就沒怎麼見過龔衛東。開始龔衛東在外地勞改,後來雖然放回家了,光棍一條的也不怎麼著家。有一回灰灰邁進娘家的大門,剛好和出門的龔衛東撞了個滿懷,灰灰頓時張皇失措,她連看都沒敢看他一眼,一扭頭就躲了過去。

灰灰明白爺爺為什麼反悔了。在爺爺眼中,這小子高高地坐在駕駛台上,是挑釁來的,是要他們家好看來的。在爺爺看來,他家的廂房別人拆可以,唯有這龔衛東不可以!那麼,在爺爺的心裏,也認為是龔家這小子戕害了自己的孫女兒?

灰灰硬起頭皮,對著正在抽煙的龔衛東說,姓龔的,你走開,讓別人來開這機器。

龔衛東問,為什麼?灰灰說,不為什麼。說完她扭頭就走。龔衛東噴出一口煙霧,追著她的後背說,我知道,你們一家都恨我。灰灰的腳步停了一下,說,就算是吧,我爺爺說了,讓你拆屋,他就死在你的推土機下麵。龔衛東說,這就是你們沒道理了。就算我當年對不住你們,那是因為我年輕,跟在人家的屁股後打打殺殺地覺得好玩。為了這個,我被勞改了10年,政府都認為對我的懲罰夠了,你們為什麼就總是不夠呢?

灰灰的心一陣抽搐,她想,你欠的另一筆債呢?那筆債是隨便抹得掉的嗎?因為石家的狐臭,灰灰基本上把石家父子排除掉了。那麼剩下的就隻能是龔衛東了。“殺千刀的你裝什麼裝!”灰灰在心裏罵著,淚水就在喉頭裏打滾,她強咽了下去,慌慌地跑回了自家的“老三間”。

灰灰來到爺爺身邊,說,就因為那個壞蛋開推土機嗎?爺爺點了點頭。灰灰說,對,我們的屋,擱誰推也不能擱姓龔的小子推,當初就是這小子罵我們複辟的呢!爺爺固執地說,就是不讓他推。灰灰說,我已經讓他們換人了。爺爺,我們不坐在這兒嗆灰,進屋去吧!

人老了老了,有時就像幼兒,需要哄,灰灰以為這麼一哄,爺爺就乖乖跟她進屋去。高丕柳還在嘮叨,她說,越老越顛倒了!簡直莫名其妙!灰灰,我們連人帶椅把他給抬進屋裏去!爺爺舉起托杖一撥,說,用不著,條件還沒說好呢!

高丕柳問:你還有什麼條件啊?爺爺說,那拆遷費,一定得給我!高丕柳說,我打聽好了,政府已經把嘯箭橋的修理工程列入建設計劃了,你還要錢做什麼?

爺爺說,我就是要錢,做什麼用你管不著。今天當著鄭家灣眾們鄉親的麵,我把這句話說死了:那錢是我的,我要定了,如果不給,我就不走!

村支書和村長都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勸說高丕柳,讓她放棄要錢的主意,說老爺子百年之後,那錢還不是你的?高丕柳想想也對,畢竟自己是退休村幹部,不能像村婦一樣胡攪蠻纏。於是就表態說,以大局為重,我不爭那筆錢了。但她心裏的氣並沒有消,人群一散,她就對爺爺說,你就抱著這堆錢睡吧,臨死了再拿這錢打金棺材!爺爺說,我倒是想打金棺材,就怕你們扛不動!

高丕柳讓灰灰把大門和門閂卸下,把東廂西廂的木窗欞拆掉,把大凡值點錢的東西都搬到後院,說以後裝修門臉房時派得上用場;弄完了一切,高丕柳拍打著身上的塵土,準備回城去了。鬧騰了半天的爺爺累壞了,喊灰灰扶他進屋休息去。高丕柳看著爺爺頑固的背影,看著他後腰上那個妖媚的藥葫蘆,突然說:前天樂城抓了個老頭兒,這個畜生,竟然長期強奸自己的親孫女兒!

高丕柳說的事實,可聽起來有點像指桑罵槐。灰灰回過頭來,發現高丕柳臉上,有一種焦躁的、又仿佛幸災樂禍的東西。像有人往灰灰心口上捅了一刀,她痛楚地哼了一聲,覺得身上某一個部位爆裂了。

這天夜裏,推土機粗暴地行使著職責,房屋的坍塌聲此起彼伏,灰灰把門窗關得緊緊的,屋裏還滿是嗆鼻的塵煙。灰灰的牙齒又痛上了,翻來覆去的無法入睡,她吃了兩粒止痛片,感覺稍稍好了些,但還是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