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陽光明媚,清風徐徐,我臥在米色的大沙發裏,眯著眼睛看著落地窗外湛藍天空裏棉花糖一樣的雲彩,聽著廚房裏傳來的叮叮當當的響聲,時不時飄出來一陣咖喱香氣,嗯,今天吃印度餐。
“唉……”我裹緊哥哥的外套,重重歎氣。
“葉寒葉寒,這樣的下午,除了他你能不能想點兒別的?!”陸非係著圍裙,從廚房裏跳出來用勺子指著我質問。
“陸非陸非,你倒是說說看,這樣的下午,我不想他還能想誰?”我咬著哥哥的外套在沙發上打滾,無比委屈。
別人?哪還有什麼別人?所有的日子,隻要添上他,便可稱完美。我瞟瞟外頭,亞麻色窗簾後麵是綠茵茵的草坪和碎石小路,一個人也沒有……我扁扁嘴,哥哥今天不會回來了……
“你……!”陸非幾步跨到我跟前,從外套底下挖出我蜷成一團的身子,捏住我的下巴,“沒心沒肺!”
“唔……”我皺起眉,隔著外套抓他的手。這人煮飯泡茶一級棒,就是喜歡亂罵人,我哪裏沒心沒肺了??
陸非咬著牙放開手,狠狠瞪我一眼才轉身回廚房。
我趕快抱緊被他扯開的外套,就聽見陸非不懷好意的聲音:“輕點兒,這件若也被你扯壞了,小心你哥回來跟你拚命!”
“嗬嗬,”我縮回外套裏麵,隻露出兩隻眼睛看陸非挺拔的背影,舔舔嘴唇,一字一字說,“陸非,我的檸檬蘋果茶呢?”
背影僵了一僵,風一般轉進廚房。
我笑著倒進沙發裏,舒服的動動腳趾頭,深深吸一口帶著檸檬香味的空氣,乖乖等著陸非喂我茶點。
那一年日子就這麼輕輕滑過,我從來都很懂得珍惜,因為我以為隻要珍惜就不會失去,所以後來措手不及,哥一走,一切變了顏色。
一
浴室裏蒸騰著白茫茫的水霧,我穿好衣服,慢慢推開一扇窗,夜風很冷,卻也輕柔,冰冰涼涼的拂過臉龐,乳白色的霧在身邊打個漩,轉瞬溶進風中,無聲無息的消逝,遠處幾盞昏暗的燈火,孤單的點亮著自己的黑夜,我微笑著轉身,第六十九夜,離開哥哥的第六十九個夜晚,我要結束所有的等待與想念。
慢慢擦幹鏡子上的殘留的水霧,我搖了搖水晶瓶中紅色的液體,血一般的熱烈,豔麗而絕望,滴一滴在手指上,隨即化成透明,沒有絲毫痕跡。
將藥水倒在手掌上,小心的塗滿露在襯衫之外的每寸皮膚,動作緩慢而細致。這是毒藥,滲入皮膚,除非立即放血,否則神仙難救,若非之前將另一種藥膏厚厚塗在身上,我已是遊魂,饒是如此,藥膏也隻能抵擋一陣,時辰一到,解藥一樣變成毒藥。
一切就緒,我看看鏡中沒有表情的臉,嘴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哥,等我,寒兒這就來找你了。
午夜,海市蜃樓。
這裏是地下賭場,上麵刺入夜空的高層便是酒店賓館,此時聲色犬馬,熱鬧非凡,這是陸非的地盤。
我仰起頭看著墨色夜空中燈火通明的大廈,這地方兩個月間來了不知多少次,隻有這次是堂堂正正的走進去,還記得跟哥哥初到這個城市的時候,兩個人隻能擠在五個平米的小房子裏,從街上撿來個門板做床,一個饅頭都是兩個人掰開來吃的,那時候每次路過這裏,哥哥總是拉起我的手說,寒兒你信不信,不超過半年我們會住上比這更好的房子!永遠也忘不了哥哥堅定溫柔的眼神,即使是離開哥哥的現在,每個夜裏,每個夢裏,每次呼吸之間,我不敢讓自己有一秒鍾的停頓,隻要一閑下來,思緒就再也控製不住,整顆心先是被哥哥填的滿滿的,然後又忽然間什麼都沒有了,仿佛整個人都被掏空挖淨,隻剩下一個冰冰涼涼的殼兒,隨之而來是徹骨的冷,刻骨的疼,多少個夜晚我緊緊的抱住自己的身子拚命的咬著嘴唇忍著心裏的冷,忍過這一夜,天明時還是一張平平靜靜的臉麵對陸非,哥哥一死,所有的事都壓到陸非肩上,我再也沒辦法做回那個無憂無慮隻知道粘著哥哥的孩子,唯有強壓下心裏頭的疼痛苦澀,不讓他再為自己分心。
“葉寒?你真的來了?”
我回頭,是陸非手下的人,前些天見過一次。我笑了笑,“怎麼?怕我跑了?”
“不……不是!”他也低頭笑了笑,“其實……其實你不必……”
“你以為我沒逃過?”我看著旁邊的人流,“我爸欠了這裏的債,你們把人打死了還不夠麼?這麼大的一家賭場,真就差我這一個人,差這幾百萬?”
那天與陸非合演的一場戲再逼真不過,連我自己都懷疑是不是真的有個老爸被陸非這大壞蛋逼死了還要抓兒子來還債,我看著他的臉色,輕輕笑了,“我領教過陸非厲害,既然逃不掉,又何必多此一舉?”
“葉寒,你……”
我擺擺手,攔下他的話,“是你帶我進去,還是我自己進去?”說完不再理會他,徑自走進去,自毒藥塗在身上的那一刻起,每一分鍾都要精掐細算,哪有功夫跟他閑話?
穿過瘋狂迷亂的人群就看見陸非站在大堂深處等我,紙醉金迷的世界仿佛隻有他一人,清清爽爽的裝束,內斂幹練,帶著清冷又溫暖的微笑。
跟著陸非進了休息室,我靜靜站在房間正中,看陸非查遍房間的每個角落,這裏是他的地方,他本不必如此小心,隻是今夜太過重要,容不得半點差錯。
陸非再站到我麵前的時候,神情已全是鄭重,似乎斟酌了很久,緩緩開口:“小寒,現在走還來得及。”
我沒有看他,垂著眼搖搖頭,“陸非,他殺了哥哥,我不能就這麼算了。”
陸非不再勸我,隻慢慢解下一直戴在身上的碧玉觀音,替我戴上,“小寒,逃走路線的暗崗我都已經搞定了,萬事小心,等一下我不能跟你上去,一旦出事,你要想盡辦法出包間,我在外麵等你。”
這些話他說了不下百次,我爛熟於心,陸非曾將海市蜃樓的結構圖帶回家,反複推敲逃生路線與彙合時間,分秒不差。
感覺陸非的手臂伸到我後頸,我微微低下頭,避了避,“小心,有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