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原野歌聲(1 / 3)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這首《相見歡》出自南唐李後主筆下,此時竟會以歌聲,在這遼闊的原野上,若隱若現地飄蕩。

原野的一條小路上,一個青年書生正信步徐行,歌聲便發自他的口中。他頭紮白中泛黃逍遙巾,身著一件幹淨舊衫,胸前左手握著一卷書,背後右手的指端輕夾著一支仍略濕潤的毛筆。他相貌並不出眾,但骨子裏偏有一股特別的清新,而另具一番風流,隻是眼角已微略烙上了幾絲難以覺察早曆風塵的疲倦。

書生一邊欣賞風景,一邊吟唱,歌聲微露淒婉,但卻多了幾分鮮有的灑脫。

距離書生走的那條青草掩映的小路不遠,就是一條平坦的官道,可他偏偏選擇了這條小路,它雖不那麼平坦,甚或會有泥濘,但與自然卻貼得更近。他喜歡隨意、自然。小路的旁邊有一條河,曲曲彎彎地由遠處而來,又蜿蜿蜒蜒往另一邊柔緩淌去。河水清澈見底,能輕易看到自在快活的遊魚。河的兩岸長滿了青草,各色野花點綴其間,引得對對彩蝶蹁躚流連。放眼望去,田畝與原野錯落有致,大片大片金黃的油菜花鋪向遠方。天邊是連綿青山,淡淡隱現。紅彤彤的落日染紅了山尖,也染紅了原野和書生,還有原野上方的蒼穹。

天就要黑了,鳥兒也嘰嘰喳喳彼此呼喚著雙雙歸巢,書生卻並不匆忙趕路,似乎一點也不為今晚將可能錯過宿頭擔心。他早已習慣了露宿荒郊。

一陣晚風吹來,拂弄得書生衣袂飄飛。他閉上雙眼,展開雙臂,深吸了一口氣,但覺豪情塞滿胸臆,嘴角不禁微綻笑意。路人遠遠看去,竟也覺得他飄逸脫俗,超然世外。

書生正在自然的美景裏徜徉陶醉,忽覺得晚風似乎從遠處攜來了縷縷歌聲,細聽之下乃是:“…不堪回首…雕欄…猶在,隻…顏改,…愁…春水向東…”竟也是李後主的曲詞,也是他李煜的絕命詞,北宋初,在寫了這首《虞美人》後,他很快就被宋太宗賜死了,真想不到此地竟會有人吟唱此曲。

書生聽那歌聲略顯蒼老,但卻沒有原詞中的悲涼哀歎之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帶孤獨的閑適與灑脫。他細辨來源,不是官道上的行人,是在遠離官道的原野深處。

書生不禁心中大奇,在這郊野有人唱歌並不奇怪,奇怪的是竟也歌李後主的詞作,而情致則像是一個耕作一天後回家路上的農夫。

書生不覺信步循聲走去,想會會此人,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聖,畢竟他的朋友很少,尤其是知音朋友。他很孤單!

好在歌聲一直未息,隨著書生的腳步,周圍的一切也暗了下來。當書生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歌聲源頭時,天早已黑透了。河水在此轉了一個大彎,在對岸突向河裏的田野間,矗立著一座木牆茅屋,屋旁河水下遊一個巨大的水輪正在嘎吱吱地推著水磨,屋前廊上坐著一位老者,正自縱情而歌。

那老者看到書生,卻恍若未見,姿勢依然,歌唱照舊。

河麵不寬,但常人卻也難以一跨而過,好在河上架有一座小橋,小橋有兩根並列的獨木,其上整齊劃一地平平橫鋪著小圓木,雖略顯簡單粗陋,但卻與木屋和美景相得益彰。

書生隔河長長一揖,道:“老伯,我是一過路人,今天色已晚,不知能否在次叨擾一宿?”再看那老者依然悠悠歌道:“…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

書生暗忖:“我聲音雖不高,但常人已足以聽到,我再試試。”書生再揖,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可是那老者還是一如從前。

書生心中納罕:“這次我的聲音已大了不少,他怎麼還不見丁點反應?”

書生第三次大叫了起來,可那老者仍在漫聲而歌。書生不禁嘀咕道:“怎麼還在唱,難道這人竟是個聾子不成?若不是見他擊節而歌,還以為是個死人來!”轉身便要離去。

誰知書生剛說完這句話,歌聲驟止,隻聽到那老者轟然若雷的聲音道:“你才是個死人!要來住就來住,又沒人攔你,哪來那麼多麻煩虛禮!”

書生愕道:“老伯,你原來不是聾子啊!”

老者道:“我當然不是聾子!隻是不喜歡你們這些讀書人,整日價偏有那麼多的臭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