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心中恍然:“原來如此!他這性情倒與我有幾分相似,我其實也很是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想至此節,他不等那老者再言,便即邁步上橋,走向河對岸的茅屋。那老者卻抬起頭,往天上看去。
書生正走之間,忽感腳下一空,緊接著身子一歪,便向河中墮落下去。原來是書生在高興之餘,不免走得匆忙,再加上天黑橋窄,一個沒留神,竟一腳踏空了。
河水並不深,但小橋附近卻偏偏有一個不小的坑。書生雖自小生長於河邊,但至今卻仍是個滴水從未沾身的十足旱鴨子。水深及目,書生不由大驚,張嘴而呼,不料口剛動啟,呼聲還沒等發出,就被搶進口中的河水逼入了腹內。書生這一驚更甚,慌亂中又不自覺地吞了幾口水。嘿!這倒稍稍緩解了一下白天行路帶來的口渴。
書生正在胡亂掙紮之際,突覺眼前一花,仿佛有隻大鳥撲了過來,利爪一探,便輕而易舉地抓起了他,迅即又騰空而起,一旋身,向木屋飛去。
救書生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屋前老者。原來,老者見書生不再多話地走了過來,心中怒氣反倒漸消,進而還感到一絲難以言說的歡喜,竟感覺像是在他鄉無意邂逅了多年未見的好友一般。待見到書生落水,驚恐萬狀地在緩緩移動的河水中盲亂掙紮,他未及多想,便即出手相救。
老者將書生隨手丟在屋前廊上,力道使得恰到好處,宛如一位母親把熟睡的孩子輕輕放入搖籃,絲毫也沒有跌痛書生的屁股。
過了半晌,書生驚魂稍定,才想明原來是老者救了自己,慌忙爬起道:“多謝老伯救命之恩!”說著,便向老者叩拜下去。但還未等他雙膝沾塵,老者手掌微微一翻,前臂連同手掌向上很隨意地虛空一托,看起來像是無意而為,平平無奇,可是書生卻頓覺有一股大力襲來,似無形的大手,牢牢地托住了自己的身體,這個頭就再也無法磕下去了。耳中聽得那老者冷冷的聲音道:“我是救我的朋友,不是救一個迂腐書生!”
書生一怔,抬頭看那老者,隻見他臉上滿是鄙夷神色,心中不由錯愕,旋又恍然:“他剛才說他不喜歡凡世虛禮,我卻偏拿連自己也感厭煩的這套東西來向他表示感激,這怎能不惹他生氣?”想到這裏,書生一跳而起,哈哈一笑,道:“老伯,你這裏可有什麼吃的?我今天還沒怎麼吃東西呢。”
老者見書生如此,神色果然反而稍稍轉和,冷冷道:“吃的是有,但卻不是給那些酸腐書生準備的。要想吃東西,自己就動手去做!你別總是一口一個‘老伯’叫得親熱,我有那麼老嗎?”
書生笑道:“不叫你‘老伯’,我該叫你什麼?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總不能老‘喂喂喂’地叫吧?”
老者莞爾道:“一個人的名字,隻不過是一個標記,一個符號。知不知道一個人的名字其實並不打緊,可貴的是兩個人是否真心相交,若是真心相交,即便不知名姓,也會時常牽掛在心,否則,就算當時記得再牢,轉眼間也會忘得幹幹淨淨。”
書生撫掌笑道:“不錯,確是如此!但我還是願意讓我的每一位朋友知道我的名字,尤其是一見如故的朋友。以前,我從來沒有一個真正的知己,今天見到你卻甚感投緣。我姓東方,你叫我見霞好了。”說完,便轉身朝木屋內走去。
老者並不阻攔,仍舊坐在廊前原來的位置,看著原野的風吹草動,仰望天空的點點繁星。
此時,東方見霞心中的不安忐忑早已是無影無蹤,隻越來越覺得這個古怪老者頗合自己的脾胃,直有“相見恨晚”之感。東方見霞晃亮火折,見屋子正中桌上有一盞油燈,便即點燃,屋中的擺設即現眼前。在外屋的正中有一木質方桌,桌旁有兩個木質方凳。對著屋門的牆上,掛有一幅夢幻山水花鳥圖,但見近處河岸之花開得正紅,枝頭一隻黃鶯正在昂首啼唱,河心浪濤之巔漂著一條小船,一個老翁端坐其上,搖著漿,迎著風,從容不迫地劃向遠方的隱隱青山,似要去探尋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整幅畫看似隨意揮灑,但一股閑適恬淡之意躍然其上。畫的兩邊是一幅對聯,字跡蒼勁清奇:“觀天上雲卷雲舒,去留無意;看庭前花開花落,榮辱不驚。”裏間是一臥房,隱約見有一張床,靠窗的床頭處,擺著一張書桌,累累書籍筆墨紙硯一應俱全。一切陳設盡皆質樸自然,並不給人以絲毫雕琢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