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讓我尋找(4)(2 / 2)

詛咒如急雨一般響起,其間還摻著信誓旦旦。一邊詛咒一邊流淚,一邊流淚一邊尋找主人。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條尼龍小背心的家夥在泣哭聲中轉過臉來,一眼就認出了這隻奇怪的動物。他發現它上肢很短,舌頭很長,前額上有爬行動物才有的凸起和紋路。他心中微微一動。

派上用場的日子很多,有它焦頭爛額的一天。既然歸於了蛆蟲一類,總要一塊兒散發惡臭。不必太擔心暴雨衝刷的季節:蛆蟲浮起一層,頃刻衝得無影無蹤。這樣的天氣是絕少的。神靈早已失望,絕望的神靈比絕望了的人類更為冷漠。人類絕望了還會虛無,會現代派,會頹廢;而上帝的冷漠是直接的隱形斂跡。

偶爾發生點什麼大快人心的事,讓人間一陣興奮,仰望上蒼。他們不知道,這不過是神靈中不太成熟的幾個“青年”一時心血來潮罷了,上了年紀之後是不屑於這樣做的。上帝失望之後就成天抄著寬大的衣袖,打打瞌睡,或者極有節製地喝一點花酒。

決意走向遠方的人隻能期待同類,而絲毫也不必奢求上帝。曆史上就從來如此。活著是自己的事。

你讚揚我的勇敢無畏,我的背負沉重。我卻要悄悄等待一陣欣慰的消失,拂去一層虛榮,然後如實相告——你是我唯一可以吐露真話的人。我告訴你我還遠沒有那麼悲壯,也談不上勇敢和深刻,我僅僅是咬緊牙關站立著。

有人擔心我因另一種虛榮而使性子,多出一些匹夫之勇。可愛的朋友,不會的。我從來就由著心性向前,不敢矯情,不敢自誇。我隻是熱烈地讚頌真誠和質樸。你笑眯眯地說:可有那麼點兒?我說你真好,你這才是關心我。不過我真的沒有。相反的我是把什麼隱下了,它是仇恨中的疲憊,是過早留下的老傷。青春這東西美不勝收,可青春是一筆不經花的錢,並且還要麵對昂貴嚇人的物價。我警惕著,同時感謝你的提醒。我知道你隻想看到一個白胡子拉碴的人使使性子。其實任何表演都不是憤怒也不是戰鬥。也許真正的勇氣不是像一個老不正經的家夥那樣,去人堆裏吼幾嗓子,而隻是默默地離開。不吭一聲。他敢守住什麼,永遠地守住。當然也有吼得好的,我們心裏有數。如此而已。

我不止一次在黑夜獨語:地火在運行……想象著一個偉大的身影,他在負戟彷徨。獨語就是思念,就是企盼。偉大的身影消失了,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那個時代就因為產生了那樣的一個人,因此我們再不敢嘲笑那個時代。

可地火呢?他也隻是一種企盼,是絕望和希望交織難分的一種獨語。他太善良了,那個時刻還相信有“地火”。其實它是相當微弱的,它會運行嗎?是的,他什麼都明白,所以他以瘦弱之軀投上了,抱柴加薪,最後點燃了自己。

希望的火焰不是地火。它是什麼?它就是希望的火焰——即想象中的火焰。然而真實的火焰有時也會存在,不過它有可能完全閃動著另一種顏色。有人可以改變它的顏色,讓其散發著希望的光色。我仿佛又聽到了獵魚的號子和咚咚的魚皮鼓。敲啊敲啊,“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敲啊敲啊,我的目光穿越了時間的霧幕,尋找著他的身影。

他是南方人。又一個南方人。而另一些人是北方人。南方和北方——怎樣區別呢?是偉大的北方還是偉大的南方呢?我再也不信那種人文地理的神話了,我隻相信人心、人的曆史。

地火從來都從人心裏燃起。因為微弱的火種不能存放在任何地方,而隻能存於人的心中。地火可以從南方的心田燃起,也可以從北方的心田燃起。成噸成噸的冰水潑下來,就為了澆滅火種。火種就是信仰,是欲燃的真理和真實。“每一個毛孔都滴著血”,那是貧民和兒童的血,是美麗的女性的血。一切都淹沒在喧囂中,一切都浸泡在沉默中。

我相信那個偉大的身影是在絕望和急躁中緩緩倒下的。從此我們就永遠地失去了。翻一下短短的曆史,會發現不久前有多少人因那個身軀的倒塌而歡欣,發出了陰冷的笑聲。當然這些人都理所當然地被釘在了曆史的恥辱柱上。那麼今天呢?有人想起那個身影,是否仍然恐懼、仍然想發出那樣的笑聲呢?

我真的聽到了蛆蟲的笑聲。我因憤怒和痛恨而不能抑製,不得不及時地當麵告誡:你也會被釘在恥辱柱上。你的無恥和背叛正被目擊。盡管僅僅是一隻蛆蟲,但為了慎重起見,還是要浪費人民的一根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