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讓我尋找(4)(1 / 2)

我也有幾個學生和朋友。這部分人越來越少了。我大概是容易被指責成“好為人師”的人。我挺高興。我一定得教給你點什麼,隻要你願意。我想我能行。請不必在老師麵前炫耀什麼人物,我早看透了他們。不過是鬼一點,什麼硬貨色也沒有。主要是沒有心。沒有心的人是劣等動物。你要做我的學生,最好先明白這個。我一定得告訴你點什麼,就是說“教導教導”。如果說教師這個職業是光彩高尚的、具有深刻的道德基礎的,那麼我為什麼就不能“好為人師”呢?我一定要帶幾個人,一定要在一些方麵伸出我固執的手指。

我想領你走了,是的,到遠方去。有人擔憂極了,說這不要耽誤了人家啊!這樣對人、人的將來……我很鎮定,不然的話就不能授業。

……我從不怕那些狂吠,就像從不在乎嫉恨的呼叫一樣。我這一手是在冬季裏練出來的。那些滴水成冰的日子啊。

在適宜的氣候下,有人是善於偽裝出一份純潔的。那時讓我多少敬佩著,也多少懷疑著。我愛一切潔淨的人、純粹的人,無論他們怎樣執拗和毛躁。我有眼力,並懂得潔淨是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有人就是借助於這一點才蒙騙了我。其實他們早已做好了投誠和背叛的準備,隻是我不知道他們竟走得如此之遠、如此之快。原來他們從來就屬於另一類。

他也許有機會在人堆裏借著眾聲喊了幾聲,而後就當成了一生的資本,甚至恬不知恥地炫耀。他忘了這也是某些醜類的特征——醜類恰恰需要熱辣辣的風頭。他們在生活的關鍵時刻、特別是在寂寞無援的煎熬中,從來不會守住什麼。他們隻是以不同的麵目出現的一夥混子。道德和正義都是非常具體的,它排列在生活中,任人巧舌如簧,就是難以回避。你不是勇敢嗎?你不是一個富有原則的人嗎?此時此刻你在哪裏?

那種偽裝太老舊,也太累。不必偽裝藝術家,也不必偽裝學者,更不必扮演風流情種。你隻是一個膽小汙濁的勢利之徒。

你把背叛說成了寬容,把苟且說成了溫厚,可是你用什麼辦法遮蔽這樣一個基本事實,即任何時候都在跟風逐潮?

在以金錢為原則的時代裏,至少沒那麼多的人再有耐心裝下去了。

我看到過很多絕望的人。的確到了這樣的一個時刻。絕望之後就是呼號——各種各樣的呼號,乞求,告饒,有嬉戲唾罵,還有威脅和撒潑……連惡棍也絕望了,惡棍的絕望就是想讓這個世界快些伴隨自己毀滅。

我也絕望了。可是我舍不得孩子。我們都得承認自己的冒失和不可饒恕的粗暴。我們也許沒有權利把一個生命引到這樣的一個世界上——不是因為貧窮,而是因為寒冷。這樣的環境絕不適合新的生命。我們除非長成一副鐵石心腸。

我因為愛孩子,牽掛他們的歲月,所以從不敢在絕望中毀壞。人類一代一代進入了無望而漫長的接力,真得自重啊。小心翼翼地維護吧,為了骨肉,為了親生的兒女,為了兒女的兒女。

悄藏起冷漠,賠著笑臉,向他們讚揚玫瑰;這之後是教給他們會提防、會恨。

絕望盡管是長長的、共同的,我還是仇恨那些因此而瘋狂的人。咬牙切齒的人並不會恨,因為他們要舍下兒童。他們在暴力麵前出乎預料地乖巧隨和。他們是絕對沒有原則的,因為他們要吞咽最後一口剩飯。

你隻能因絕望而愛,愛一切的美和善……

我們隻能向南,而不能向西。人和老鼠混在一起是非常危險的,人不久要染上鼠疫。我們沒有那麼大的興致。這不是個賭的年頭啊。

南方有山,有很多的窮人。在越來越多的蛆蟲掠足了財富的時候,那麼貧富也的確是一個界限、一個標誌。從本質上而言,在某些時刻的確隻有窮人才更可靠,才有一種品質上的純淨。藐視窮人的隻能是我們的敵人。

我深深地感激你。再沒有幾個人敢於直接地揭示。盡管有人看上去打扮得蠻漂亮,卻總是尋找機會吸吮,吸吮弱者的生命之汁。而你給予的是飼喂的乳汁,是流動著溫熱的最最寶貴的液體。

即便走向很遠很遠,四周也還是有人跡、有身影。那身影並不特別高大,但卻是站立的。我因此而倍感欣慰,既驕傲又謙恭。我驕傲是因為走入了他們之中,尋到了同類,既有弟弟又有兄長,有二者之間的溫暖和幸福。

爬著走的人多了,站著行的人就容易辨認了。我越來越相信這個時代的獨特性和殘酷性,相信它提供的某種方便,即指認和識別變得不再繁瑣。過去要花費十年時間的,如今隻要兩天。對那些人的幻想和僅有的一絲好意也不存不留,心上幹淨利索。

我臉上過早地布滿了深皺,那是因為要不斷地做出笑臉,痛苦而用力。違心地折疊皮膚是最讓人寒心的了。我的頭發越來越疏,那是因為焦慮中掃落了。痛苦得不值一文。這一切早該結束了。人在很早以前就站立起來,重新趴下雖然不難,但又難免混淆。主人扔一塊食物,趕緊仰身接住,一陣不顧羞恥的大嚼。“主人”也是趴著的,隻不過像人一樣穿了無袖無領的小尼龍背心。逃離這一叢的時刻早就來了,我追趕著人的身影。他在荒原上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