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索斯詩選(19首)
韋 白 譯
一種生活
嚴格、忍讓貫穿他整個的生活。
到最後他變得懼怕這種嚴格,
不把它當作美德而是姿態,一種
他人的,當然,也包括他自己的懲罰。
然後他沉默地躺下來,懶散而嚴格
像一條悔恨的線。一副長長的棺材
交叉躺著兩把普通的椅子,變成了
他的恐懼和懷疑之上的一座窄窄的橋。
1956-1957
成 熟
我們了解他,當他穿好衣服,一絲不苟,收拾整齊,
在某種程度上,體格健壯而英俊。我們十分自然地
招呼他,但有些不信任
壓在他半閉的眼睛裏的
那種難以忍受的感覺。直到,在八月中旬的
一個紅色的落日裏——一個鋒利的令人恐懼的夏天——
他擲掉身上所有的衣服,站在那裏
一絲不掛,通體透紅,就像用孤獨
和無止境的深紅染料染過色,
徹底地消瘦
就像掛在集市中央鉤子上的一隻巨大的白羊
帶著他半透明的鼓突出來的血管
顯露著血液與上帝的循環,沒有人拿走它;
他在身上披了一塊麻袋布,跑開了。老人們朝他吐痰。
男人們抽出他們的手槍,朝他射擊。孩子們
向他擲石頭。隻有女人和青年人
在他們的雙手和禱告裏藏起他們的臉。
1956-1957
完 成
我們等待的作為我們生活的一種正當的理由
已經到來。在我們房間的中央沒有留下任何
欲望、記憶或恐怖的痕跡。
我們是兩具空空的肉體,拋在夜晚之岸上。
稍後,當你穿上你的襪子,我注意到
床鋪已經變成了一隻史前的動物
驚呆在一個交尾的姿勢上
以四隻死去的腳走向虛無。
1950-1960
直到黎明
她在那長著高高的蕁麻的田野裏奔跑。
在她的後麵,巨大的鍾和鈴正在敲響。
然後是一麵銅鼓,接著一麵銅鼓——她奔跑;
許多麵銅鼓響徹午夜;她的血
在四肢奔突;她氣喘籲籲;
絆倒在某處;她的奔突以及
恐懼中止;唯有平靜的訝異:
那障礙會是什麼呢?……真是太奇特了。
就這樣落向地麵,她以她的肢體摸索
然後舉起一座雕像的被切掉的頭。
她擦拭它的眼睛;鍾聲停了;
鈴聲和鼓聲停了。天剛破曉。
她手裏抓住的像一個嬰兒一樣的東西
是她自己的臉塊。從她的唇邊
淌下一條牛奶般的細絲,模糊地閃爍於黎明。
1962.3,特爾斐
一棵樹
那棵樹在花園遠遠的那端生了根,
高高的,細長的,穩固的——或許它的高度
背叛了一個侵入的秘密的想法。它從不
結果也不開花,隻有一條長長的陰影把花園
分成了兩半,
沒有一種方法適合去測量那彎垂的負重的樹。
每天黃昏,當輝煌的落日漸漸消逝,
一隻陌生的橘色的鳥沉默地棲息在它的枝條上
像它唯一的果實——一個小小的金鈴
掛在綠色而巨大的鍾塔裏。當樹被砍倒,
這隻樹上的鳥帶著小小的凶猛的喊叫聲飛走,
在空中旋出環形的圓圈,在落日中旋轉出
這棵樹無窮無盡的形式,而這小小的金鈴
在高處,在比樹原有的高度更高的高處
無形地鳴響。
1963.6,薩莫斯
虔誠的比較
咖啡屋、藥店和糖果鋪,彼此挨得很近,
稍前一點,是小花店。行人不會停住。
在夜晚降臨前,女人們在店鋪的窗戶中
看著自己。
在修了一半的牆壁後,在錦葵占據的地方,
每一個人都把他所需的東西拋掉——紙板、
藥瓶、打碎的杯子、玻璃、
腐爛的花。
那些老婦和她們的狗聚集到一起
仔細地茫然地在那堆雜物上搜尋——她們沒有
看見那金色的落日;她們像詩人尋找詩,
那些最痛苦的被拋棄的老婦們,如此幸福地
帶著一片幹了的橘子皮,一小片鏡子,
一截從藥店丟棄的藍色的管子,管子上殘留著
那條無家可歸的蛇蛻下的白色蛇皮,
而在管子的空腔裏,回響著來自拉裏薩的火車聲。
1971.5.8,雅典
他的燈朝向黎明
美好的良夜:他們倆又一次,麵對麵,
他和他的燈——他愛它,即使他似乎
冷漠而自滿;不單單是因為
它服務於他,而是甚至更多,特別是,
因為它值得他關心——這古希臘的易脆的
殘存的燈具,聚集著有關它的
記憶和夜晚感光的昆蟲,抹平了
老人的皺紋,加寬了前額,
誇大了少年身體的陰影,在白紙的
潔白或者在詩歌隱藏的紫色上
覆蓋了一層柔和的光芒;拂曉時分
它的光芒變得蒼白,並融入
白晝玫瑰色的晨曦中,隨著
船窗、手推車以及小販最初的喧鬧,
它變成了他自己不眠的切實的想象,甚至是
一座從他的眼鏡到玻璃燈罩之間的玻璃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