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鋪離得並不遠,一塊黑色帆布掛在門前,上書著紅豔豔碩大的一個“當”字,我掀開門簾進去,裏麵卻是別有洞天,古董寶貝林立,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倚著牆,拿著小茶壺時不時喝上一口,表情陶醉。偏角裏的賬房夥計算盤珠子撥的哐哐直響,看起來生意不錯。
見我進來,胖老板用餘光掃了我一眼,問道:“姑娘可是為了柳公大賽前來典當物品?”
“咦,你怎麼知道?”
“哼,你不是第一個了,要當什麼?”老板動都沒動一下,語氣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鄙視。
想想也是,身為同類,看著眾多女人為柳公們傾盡錢財,心裏落差必然是很大的,我默默地原諒了他的待客不周,從懷裏掏出那本秘籍,笑著說:“當這個。”
以前閑來無事的時候,我常常翻閱沈清濁給我帶的民間戲本子,裏麵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的:帥氣的小和尚無意中得到了一把全武林都在爭搶的寶劍,這寶劍的仿品眾多,真真假假都能引起一場浩然大波,然後小和尚就把寶劍當了,實為當,其實是保護,過段時日贖回來便好。
這秘籍的意義我不曉得,但好歹是從少林摸出來的,放在身上也不太方便,萬一平白招攬了一些禍事,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再說,我也缺錢救卿葵。
胖老板這才放下小茶壺,接過秘籍,隨手翻了翻,然後又遞還給我,時間比他喝口茶的功夫還短。他用拇指和食指撚了撚八字胡,然後說:“本鋪不收這東西。”
“什麼?有沒有搞錯,少林出品,必屬精品,這你都不要,老板你真該去洗洗眼睛了。”
他沒回答,一副冥頑不靈就是不收這秘籍的表情。
我惆悵地出了當鋪,活動活動了筋骨,卿葵我是肯定要解救的,所以銀子我是必須要有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都是本王的,我拿一點當然也就沒什麼所謂了。我摸摸下巴,尋找那個倒黴的目標。
正所謂,這世上不缺冤大頭,缺的是揪出冤大頭的眼睛。而我,恰恰有著這樣一雙明目。
但其實,那紈絝公子的出場也實在是夠出類拔萃了,隻要是長著眼的人,一定會被他的陣勢閃瞎。
暖陽的光芒給他的周邊鋪了一圈金光,連同他身後的四個壯漢,都沐浴在神奇的光線下。紈絝公子腰掛寶劍,人的模樣倒是馬馬虎虎,但是這強裝風流的派頭讓我覺得很不爽。
我衝進他們的陣型,和他擦肩而過,一邊伸出一隻手臂向前招呼,嘴裏喊著:“哎呀小心肝,你怎麼這麼調皮呀,怎麼能不等為娘啊……”
四壯漢之一欲攔我,“大膽,見了盟主——”
紈絝公子打下他的手,聲音響在我身後,“罷了。”
待他們走遠,我又拐進了當鋪,將一塊玉牌放置桌上,“老板,當這個。”
在很久以後我渾身遍尋秘籍不著,方才想通,那個與我擦肩而過的紈絝公子,也同時對我下手,摸走了那本秘籍。
老板起初淡淡掃了一眼,然後立馬顫抖著小胡子和大肚子過來細看,嘴就要咧到耳後根了,“姑娘真是奇才,能把那武林敗類的令牌偷來,別的不說,這東西還就隻有我這鋪子敢銷贓。”
“別說‘偷’這麼難聽行不行,我撿的。”
老板笑著收起了令牌,拿著一兜銀兩給我,我掂量了一下,甚是滿意。
他摸著八字胡,笑嘻嘻地說:“姑娘骨骼奇異,第一次進門時我就覺得有一股祥氣東來,我沒鎮定住,不過你日後必有一番大的作為啊,不但能心想事成,情路桃花遍野,財富萬貫纏身,就怕你幸福的都膩了,不得閑啊……”
短短幾句話,我就重新確定了這老板的屬性。他是一個浪漫可愛又有情懷的胖子,他五大三粗的身體裏絕對住了一隻別具慧眼的小公主。
待我拿了銀兩重新進入賽場,所有人的視線瞬間都朝我殺過來,視線裏要表達的含義那可就太多了,本王愚鈍,也依稀瞧出來了嫉妒、憎恨、不甘等情緒。怎麼,才離開一會兒,就江河變色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這剛一到,卿葵正在台上,舉辦方的頭兒也站在一旁沉默,似乎是在等待人出價?應該是我理解的這個意思吧。
我趕忙把銀子遞上去,婉轉又含蓄的表達了要買下卿葵,周圍細細碎碎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怎麼可能是她,沒什麼特色啊,憑什麼她可以進景府的門?”
“是呀,論姿色,隔壁王老二家的大閨女都比她強,真不知道景神醫是怎麼回事。”
“景神醫推掉了這麼多門親事,不會是為她吧?”
“一定是了,景府裏從不接待女客,連個女人都沒有。”
……
從窸窸窣窣的對話中足以見得,那濃妝大娘的嘴可真夠碎的……
這是本王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遭受刻薄的貶低,我的心都要被撕裂了,七竅瞬間流出了隱形的血——我哪裏沒有姿色了!!!如果這時我的存在感能稀薄一點就好了,要鎮定鎮定啊離千秋。
我緩緩穩住欲要栽倒的身形,張了張嘴:“那個,其實,我不是景神醫的心上人,你們別誤會。”
我早就聽說過,這世上最削人的利劍,就是女人的嘴。我必然不想做一隻枉死的鬼。
她們的表情先是一怔,然後都恍然大悟——
“我就說嘛,如果她是景神醫的內人,那得膽兒肥成什麼樣啊,還跑出來買男人,難道景神醫滿足不了她嗎?”
“難道,難道是——她幫景神醫買的?”
哐哐哐,似有驚雷劈開了群眾們的腦殼,她們熱切地開始討論,整個場地似乎變成了辯論大賽。
圍繞辯論的中心思想是景良辰的取向問題。
一方說,景神醫端的是芝華玉樹、溫潤儒雅的架子,對人和氣又妙手回春,還是晏維手下唯一的徒弟,多少待字閨中的的少女都將他視作良配,此人愛的必然是女子才對。
另一方反駁,景良辰對外宣稱早有婚約,退了不知多少芳心,而那與他有婚約的女子也從未出現過。再者景府裏不接待女客的規矩大家早已熟知,這位姑娘卻從景府出來還買了男人回去,這就證明了,景良辰委實是個斷袖。
……
晏維民風可真是刁頑,完全不在本王的控製範圍內啊。
我嘴角抽了抽,向卿葵使了使眼色。三十六計尿遁為上計,我在眾人激烈的辯論中脫身,走了一段路,賽場裏的動靜還依然順風刮進我耳朵中。
還好我不是當事人。
景良辰可真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