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說,今天我一出門就撞上了一件倒黴事。男人邊說邊搖頭,當時我正坐在一列從C城開往N城的列車上。
刑小娜聽後,差點笑出了聲。她想,她和他不是正準備乘坐這趟從C城開往N城的列車嗎?說謊也不打草稿。她沒道破他,隻是聽著。
男人似乎並沒意識到自己言語中的破綻,接著說,當時我躺在中鋪68號硬臥睡覺,淩晨兩點三十五分,一股越來越濃烈的血腥味把我熏醒了,我偏過頭一看,我的媽媽呀,嚇我一大跳,睡我對麵中鋪的一男子奄奄一息,臉無力地歪向了一邊。
怎麼啦?她問。
掛了。男人輕描淡寫地說。
後來呢?她問。
車廂全亂套了,乘務員列車長都來了,後來,列車臨時緊急停車,三個乘警手忙腳亂地把被害者送往附近醫院救治。據說在去醫院的途中就斷氣了。
凶手沒抓到?她問。
他擺擺頭,一臉的沉重。
沒報案?她又問。
報了,最後不了了之。
你怎麼知道?
我還知道,是死者熱戀中的女友與他反目成仇後,為了獨吞他的財產,指使人幹掉了他。
女友抓到了?她臉色泛白,問。
沒有。她買通了有關部門。
啊?她驚叫了一聲。想想覺得不對頭,就算是今天淩晨發生的命案,男人怎麼會對案件的結局了如指掌?刑小娜若有所思地笑了,不再問男人什麼。
男人沉默了片刻,依然用眼睛盯著她,很專注地看著她,好象她臉上綻放了一朵大紅花一樣。她感覺到了男人目光的灼熱,臉燃燒了一樣通紅通紅。男人走近一步,忽然說,你很象我從前的女友。愛了整整八年的女友。八年抗戰呐,就算是塊鐵,也該熔化了。可是……男人剛說到這裏,候車室廣播突然播放列車進站時刻表的聲音蓋住了男人的聲音,男人的聲音頓時變得低沉,含糊不清起來。
刑小娜聽見最後四個字“殺人滅口”時,再也沒有了傾聽的心思,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身子在座位上來回地扭動,不時抬頭看候車室牆壁上懸掛的碩大的電子鍾,心裏倒計時著列車進站的時間。此刻,候車室的廣播已安靜下來,四處仍是鬧哄哄的。她決定去趟衛生間,仰頭望了男人一眼,說,你坐這裏吧,我去趟衛生間。刑小娜說著,拎起簡單的行囊,逃也似地匆忙離去。
她在衛生間對鏡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長長地籲了口氣,從衛生間出來後,她還是忍不住望向那裏,座位上已不見男人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少婦,年輕的母親正旁若無人地逗樂著懷裏手舞足蹈的孩子。刑小娜並沒打算朝那個方向走,她隻是站在越來越擁擠,越來越嘈雜的人群中,遠遠地看著,看著母子倆。
旅客們開始騷動起來,他們自覺地排成隊,站在兩排座位間寬大的過道上,等候著。還有半小時,列車就要進站了。坐在座位上的旅客也紛紛站起,拿好行李,做著進站前的各項準備工作。刑小娜隨著緩緩前移的人流,一點一點地挪動著腳步。人多了起來,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刑小娜努力伸長脖子,想透透氣,不經意地掉過頭,猛然發現:那名男子象個忠實的保鏢一樣靜候在她身後,衝她白癡般地傻笑著。刑小娜的心口一緊,她急忙掉過頭,把身子往前靠了靠。
一會兒,通往站道的鐵門打開了。旅客們潮水般地湧向鐵門,刑小娜被人流挾裹著,匆匆地往前趕。穿過一條長長的地道,拐過一道彎,上一級又一級的台階,再往右,她隨著人流急急地走著。她不去看後麵,好象那個男人攆著她一樣,她一陣風一樣地,急急地走著。有一段路,她居然小跑起來。其實她根本就不用這麼著急,她的車票已買好,都是對號入座,誰也不會把她的座位占去。但她還是心急火燎地跑了一小段路程,氣喘籲籲的。
直到她登上了那趟列車,踏進了那節車廂,她環顧四周,才放放心心地鬆了口氣,她為自己成功地甩掉了那個男人而沾沾自喜。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鋪位。把行李包放在行李架上後,她就在車廂過道可以活動的凳子上坐了下來。站台上有稀稀落落的旅客行色匆忙地從她的窗口走過,三兩個乘警背著手站在橘紅色的燈光下,檢視著,其中一名嘴裏含著口哨,一手拿著一麵墨綠色的旗幟。幾分鍾後,她聽見一聲尖銳的哨聲響起,感覺到了火車的緩緩移動。駛過站台後,窗外是無盡的黑,車廂內燈光昏暗。刑小娜再次望向窗外時,她的一張俊秀的小臉清晰地映在了玻璃窗上,她盯著這張臉審視了好半天,對著玻璃用手梳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頭發。不時有旅客搖搖晃晃地從她身邊經過,大聲地說著話,提著笨重的行李箱,一手捏著火車票,探頭探腦地尋找自己的鋪位。
刑小娜從隨身攜帶的挎包中取出一瓶礦泉水,一袋塑料包裝的麻辣豆腐幹,還有一小袋無花果。她準備把這些東西消滅掉後,再美美地睡上一覺。她吃了五片豆腐幹,豆腐幹比她想象中的要辛辣得多。接著,她喝了兩口水,稀釋稀釋這股辛辣勁,然後她又來了幾顆無花果,就再也沒有食欲了,最後她把所有這些沒吃完的東西一古腦塞進了食品袋。
她踩著床邊沿的梯子,爬到了她的鋪位:中鋪68號。她對著手中的火車票思忖了一會兒,這個奇怪的數字讓她頓時想起了那個男人,手裏的這張車票就象枚定時炸彈一樣讓她片刻不得安寧。為了甩掉這種不良感覺,她哼起了小調,整理著鋪位。這時,乘務員走來了,邊喊,把車票拿出來囉,要驗票了。邊把每個人的車票收了去,換成一張名片一樣大小的換票牌。刑小娜迫不急待地把車票交出去,接過換票牌,也不看,胡亂地塞進了自己的衣袋。她鋪開雪白的被子,準備毫無牽掛地一覺睡到終點站,也就是她要抵達的城市。
刑小娜窸窸窣窣地脫掉外衣,鑽進了被子。她對麵的中鋪是個年輕的靚仔,正俯首曲背地整理著床鋪,一隻耳朵塞一個耳機,忘我地陶醉在MP3裏。
刑小娜躺在床上,盯著對麵的窗戶,聽著列車勻速運動時發出的有節奏的哐當哐當的聲音,她的身體也隨著列車的顛簸輕微地晃動著。她倦怠地合上眼,期盼著睡意的降臨。列車依然哐當哐當,很單調地響著,耳邊有誰的鼾聲在一起一伏呼哧呼哧地伴奏著。刑小娜沒有絲毫的睡意,她在想與她有著八年戀情的他,她甚至暗暗慶幸他的真實存在。時間越久遠,她心中的積怨也隨之消失殆盡。她愛過他。毫無道理地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