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篇:叫聲媽媽(3 / 3)

媽媽並不因此介意,轉身嘩地拉開那個很大很大的旅行袋,說,鐵狗,來試試媽媽給你買的新衣服,還有新鞋子。

我重新笑了。

當我勉勉強強地把自己塞進新衣服裏時,聽見奶奶的一片埋怨聲,秋啊,我跟你說了無數次,叫你不要買你偏要買。你看看衣服小了,還短了一大截。你不知道如今的孩子啊長得風快,哪象當年我們過苦日子時,吃不飽穿不暖的。奶奶片刻不停地嘮叨著。我低頭看時,袖子成了七分袖,衣服根本就關不住我翹得高高的圓溜溜的肚皮。我的笑容僵在臉上,當我沮喪地脫下新衣服時,一眼瞥見我的夥伴們正挨挨擠擠地背靠著牆,交頭接耳地嘻笑著,朝我吐舌頭,扮鬼臉。而三娃尤甚,一副等著看笑話的姿態。我忽然間有些惱怒,動了把他們趕出家門的念頭。

沒想到孩子個頭躥得這麼快。媽媽搖著頭,似喜似憂地歎了口氣。

我在媽媽的歎息聲中一眼看見了行李袋中那雙天藍色的波鞋。我的眼睛刹那間又熠熠發亮了。媽媽說這種鞋子穿在腳上,鞋底會發出幽藍幽藍的光,還伴有悅耳的音樂。我迫不急待地從行李袋中取出波鞋,聽見夥伴們發出嘖嘖的驚歎聲。我嘻嘻地掉過頭,炫耀似地瞥了三娃一眼。嘿嘿,三娃的眼珠都不會轉動了,兩串清亮的鼻涕快流到了嘴邊也沒察覺。就是這雙天藍色的鞋子,磁鐵般牢牢地吸引著夥伴們的眼球。這樣貴重的鞋子,我敢說全村沒一個小孩穿過。我把腳小心翼翼地伸進這雙款式新穎別致的波鞋。天啦!就算我把腳趾頭擠破,也是白費力氣。我掉過頭,萬般無奈地看著露在鞋外的腳後跟,眼淚都快湧出來了。此刻,我是多麼地希望童話裏的七色花能把我的腳變小點,滿足我的願望啊!

都怪媽媽不好,下次一定帶雙合腳的鞋回來。媽媽左右瞧了瞧,不無遺憾地說。

我勾著頭,拚命忍著,把欲掉不掉的眼淚硬是逼回了眼眶,我不能讓夥伴們笑話。

媽媽用一把五顏六色的糖果及時地把看熱鬧的夥伴們打發走了。夥伴們嘴裏含著奶糖,自然是歡天喜地,哄地全散了。

鐵狗,你還沒叫媽媽呢!奶奶袖著手,提醒我。

我誇張地吧嗒吧嗒響地嚼著甜透了的大白兔奶糖,從眼角縫裏掃了媽媽一眼,媽媽正溫情脈脈地望著我。剛才的不快一掃而光。我嚅動著嘴唇,可是“媽媽”這兩個字象魚刺似的卡住了我的喉嚨眼,發不出聲來。

我很傷心,我始終叫不出聲媽媽。這個我在上學時溫習過無數遍,默寫過無數次,在夢裏呼喊過無數回的詞語,此刻正像一枚含在嘴裏的刺果,跳躍著,卻怎麼也出不了口。在媽媽麵前,我執拗地成了啞巴。

我不去看媽媽失望而又傷心的眼神。

盡管如此,我還是跟著媽媽屁顛屁顛地跑來跑去,去豬圈,菜地,田坎,到隔壁王奶奶家串門。

王奶奶見我們母子倆一前一後進來,總愛朝媽媽呶呶嘴逗我:鐵狗,她是你大姨媽吧?

我仰頭望望笑容滿麵的媽媽,把頭搖得象個撥浪鼓。

那是你舅媽?

我依然搖頭不語。

悶葫蘆,她到底是誰啊?

每次問到這裏我就局促不安起來。媽媽這個深埋在我心底很久很久的詞語此刻就象要穿破我的胸膜,迸發出來似的。但我還是一聲不吭,繼續著我的沉默,我扭過頭,不再搭理她。

我開始一天比一天依戀媽媽。我隻有躺在媽媽的懷裏才能安然進入夢鄉,媽媽的懷裏散發著大白兔奶糖的氣息,讓我的每一個夢都是甜絲絲的。那些天,快樂在我小小的心裏急遽膨脹。

時間一天一天地飛逝,我看著奶奶為媽媽一件一件地準備要帶走的衣物時,知道媽媽又要離開我了。我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才能留住媽媽。我白天想,晚上想,整天想得頭昏腦脹,也想不出一個辦法。我開始張惶失措起來。我片刻不離地守著媽媽,我要看牢媽媽,不讓她從我眼皮底下溜走。早晨醒來的第一眼我就是看看媽媽是不是躺在我的身邊,這種緊張和擔憂一直蔓延到我夢裏。我接連幾次夢見媽媽走了,走得悄聲無息,風一樣快,而我跟在媽媽的後麵不停地哭啊,不停地跑啊,但永遠也追不上媽媽。

幸福的日子就象含在嘴裏的大白兔奶糖,終究會一點一點地溶化掉。

終於有一天,媽媽把我摟在懷裏,一字一頓地告訴我,媽媽又要去那個城市找錢了。我的淚水刹那間啪嗒啪嗒地滾落下來。我在心裏喊,我要媽媽!我小小的拳頭雨點一樣落在媽媽的胸前,邊歇斯底裏地喊著,我不要錢!我不要錢!我把兜裏所有的錢一古腦都掏出來摔在地上,用腳去踩。我用力揪住媽媽的衣裳,企圖挽留住媽媽的腳步,但一切都是徒勞,我絕望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媽媽在我的淚眼婆娑中頭也不回地走了,任我喊破嗓子……猛然間,我想是因為我沒有叫媽媽的緣故,媽媽才走得如此的堅定,決絕。我懊悔極了,從地上一躍而起,當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山坡上,衝著山腳下那個熟悉的身影,使出全身力氣喊出“媽媽”時,我看見那個火一樣的身影凝固在村頭的那棵老槐樹下。

我想知道:媽媽她聽見我叫“媽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