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女心中，陛下是比父親要尊貴許多的人，民女在相府，尚不敢隨意打量民女的父親，陛下的天顏，民女又豈敢窺探。”我萬分恭敬地回答，卻也是心裏話。
“朕準你看朕，又豈是窺探。”他笑。
“諾。”我抬頭，與麵前君臨天下的人四目相對。他比父親要老得快，眼角的細細皺紋，兩鬢的點點白發，正處壯年的他許是因為這萬裏江山都要靠他一個人撐著，責任太過重大，心力難免有些交瘁。“陛下。”我忍不住喚了他。
他表情略帶失望。“朕想聽你喚朕皇伯伯。”
“皇伯伯”這三個字從皇上的嘴中說出來，讓我不禁分外傷感，父親告訴我，我牙牙學語後，喊的第一個人，不是他，而是“皇伯伯”。小鳥們認自己睜眼看見的第一隻鳥為母親，可我第一個喚的人卻不是我的父親。
我許久未做聲，生疏的從來都是彼此，又豈止是我個人。皇上以前哄我時也從來沒有自稱過“朕”。
“罷了，罷了。”他緩緩轉身，往案台處踱。“你長大了，長大了，懂得君臣之禮了！”
“這是好事，這是好事......”皇上坐回龍椅上，繼續翻看未批完的折子。
“朕知你十分喜歡念書，你又聰慧，太後並不用你時時陪護著，幾日後得閑你便去陪五皇子讀書吧。”他提起筆，往擱置一旁的盒內勻了勻朱砂。“五皇子生性頑劣，你能引他走上正軌倒是好事，如不能，若是受了委屈，隻管來告訴朕，朕替你做主。”
“謝陛下恩賜。”我低了頭，站得太久，腿有些微酸了。
“你先回宮吧，朕改日再去太**中看你。”
“諾。”
皇上喚了李公公來引我出去。我將雙手疊於額前，緩緩向殿外退去。
“三小姐，奴才還要伺候皇上，便不送您回去了。”他向一旁低聲喊了一句。“小劉子，送三小姐回韶華殿。”
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小太監快步跑了過來，候在一邊。
“李公公，你且忙著。”
“三小姐慢走，出了未央宮，便有步輦在那邊候著。”李公公從一旁宮女的手中將剛熱好的燕窩端過來，走進宣室殿內。
兩旁的侍衛將殿門合上，我從越來越小的門縫裏看端坐在案台後的皇上，想起室內那與兒少時聞到的絲毫不差的龍涎的香味，不禁有些哀傷。我轉身，看向殿前的數不盡的灰色台階，往前走去。
“您是蘇三小姐吧。”小劉子見我獨自往前走了，連忙跟上來。“奴才小劉子見過三小姐。”
我看了他一眼。“劉公公有禮了。”
“奴才在宮中時常聽人提及三小姐，今日竟能伺候三小姐，奴才真是喜不自勝，三小姐不嫌棄奴才笨嘴拙舌的，奴才感激不盡。”
“你這一席話可是有人教你說的？”
“三小姐聽出來了。”他摸摸額頭。“與奴才一起的太監公公們還教了奴才好多話呢。”
我笑。“你且都說來聽聽，如若說得好，我便向陛下要了你來。”
我一番玩笑話，他卻當真了，一本正經地說著恭維無比的話，我不禁啞然失笑，也不願打斷他，隻由得他說下去。
父親為丞相，掌一方朝政，為百官之首；大哥為軍馬大元帥，掌管天下兵馬，不容小覷；二哥雖不如大哥那般馳騁天下，可也是皇上的準女婿，公主的準駙馬。如今唯我蘇家獨大。若皇上對此真心不予疑慮，又豈會將大哥調去遙遠的北方蠻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有些事，我們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