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子我自己也不知道方向地流浪著,我走過立頓賀爾街上一家藥鋪,在那裏我看見櫃頭麵前的一個小凳上一塊白布包著的一個小包;後麵站著一個女仆,背朝著這小包,往店裏的高處看,那裏有一個藥鋪學徒,我想大概是,腳踏著櫃頭,他的背也是朝著門的,手上拿一根洋燭,向上層的架子盡瞧,伸手去取他所找的東西,所以兩人都是很專心注意自己的事情,店裏又沒有別人。

這是魔鬼用的餌;魔鬼既如我所說的安好了這個陷阱就很迅速地唆使我幹去,好像他向我說出一樣,因為我記得,那是絕不會忘記的,有一個聲音在我肩後對我說道:“拿這包去;快點幹;立刻就幹。”這話一說出來,我就走進店去,背向著這個姑娘,好像我站那裏等一輛從那裏經過的車,我把我的手放在背後,拿了這個小包,帶著走去了,那姑娘同那夥計沒有看見我,誰也沒有看見。

我做這事時我靈魂的恐怖是不能用言語形容的。當我走開時,我沒有逃跑的,幾乎沒有走快一些的勇氣。我確是穿過街心,走進我所遇的第一個小巷,我想那是一條通到範初克街的巷。此後我穿過同轉入這麼多的大街小巷,我絕不能說出是哪條街,同我朝什麼方向走;因為我沒有感覺到腳下踏的地,離危險的所在越遠,我走得越快,等到疲倦得喘不過氣來,我不得不坐在一家門口外一個小長凳上,那時我開始清醒了,看出我是走進比林斯格特附近的泰晤士街。我歇一下,又往前走;我的血全燃著了;我的心跳動好像我頓然被嚇了。總之,我是在這麼一個驚駭之下,我還是不知道我是往哪裏走的,或者該怎麼幹的。

這樣興奮地走了一大程路,如是把自己弄累了之後,我開始思量,向我的公寓家去,我在夜裏九點鍾左右到了公寓。

這個小包何時得到賠償,同為什麼放在我所看見的地方,我是不知道的,但是我來打開時,我發現裏麵有一套小孩的衣服,材料很好,差不多是新的,上麵鑲的花邊非常美麗;一個有一品脫容量的銀碗,一雙有耳的小銀杯同六把調羹,和其他別種衣料,此外一件很好的貼肉衫,三條絲手巾,在那有耳的銀杯裏,紙包著,有現銀十八先令六便士。

我打開這些東西時候,雖然我是十分安全的,我卻老是給這麼可怕的恐懼所感動,心裏是這麼驚怖,我真不能說出那種慌張的神情。我自己坐下,非常激烈地哭起來。“上帝嗬,”我說,“我現在是什麼東西?一個小竊!哎呀,我下次會被抓去,送到新門,受死刑的裁判!”想到這點,我又哭了許久,我敢說,雖然我是那麼窮,若使我膽大,或勝了恐懼,我必定把東西又送還本來的地方;但是過了一時這個擔心也消失了。那天晚上我雖然去睡覺,但是睡得很少;這件事情的恐怖壓在我心上,我不知道整晚裏同第二天一個整天我說了什麼同幹了什麼。然後我急著要聽些關於失主的消息;想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們是一個窮鬼的東西呢,還是富人的呢。“也許,”我說,“這些是屬於一個像我這樣的窮寡婦,她捆起這些東西,拿去賣,想換一點麵包給她自己同一個可憐的小孩,現在正是餓著肚子,心碎了,因為失了他們本來可以找到的錢。”這個念頭比其他一切更使我苦痛,有三四天光景。

但是我的窮苦按下了這一切的反省,我自己挨餓的臨到頭來,那是每天更可怕地現在我眼前,漸漸硬化我的心了。那時特別令我難過的是,我已經改過自新了,也曾,我是這樣希望的,懺悔了我過去種種的罪惡;規矩同恬適的生活也有幾年了,但是現在我將被我可怕的貧乏境況驅到身體靈魂同歸毀滅之門;有兩三次,我跪下,盡我的能力,向上帝求拯救;但是我隻好承認,我的祈禱裏麵沒有含有希望。我不知道怎樣幹好;恐懼彌漫著外界,心裏全是黑暗;我想必定是我沒有真摯地懺悔我過去的生涯,所以上天現在開始在我未死之前責罰我,我從前是多麼壞,他現在就弄得我多麼可憐。

設使我這樣往下想去,也許我會成個真真悔罪的人了;但是我心裏有個毒惡的慫恿我的人,他不斷地唆使我用最卑鄙的手段來救濟我自己;所以一天晚上,他用從前向我說,“拿那包”時那種邪惡的鼓舞,又引誘我再出去,尋找些湊巧現在手邊的東西。

我現在白日裏出去,自己也不曉得是向哪個方向地漫行,去找我並不知道的東西。那時魔鬼在我走的路上安下一個陷阱,那的確是具有個可怕的性質,是那最可怕的,對於我真可算作一件空前絕後的事情。經過亞魯底斯蓋特街時,看見一個美麗小孩子,她在一個跳舞學校裏上學,正獨自走回家去,我的鼓舞者,像個真正的魔鬼,教我去騙這個天真爛漫的小孩。我對她談天,她也向我喋喋地說了許多話,我拉著她的手,帶她同走,等我走到一條通巴蘇亮苗圍場的鋪磚的小巷,我就引她到巷裏去。那小孩說這不是她回家的路。我說:“是的,我親愛的,這條是;我要指給你看怎樣回家。”那小孩戴有金珠串的一條小項圈,我已經看中了,在巷裏的黑暗之中,我彎下身來,假裝縛好小孩子的跳舞鞋,那是鞋帶子鬆了,就脫下她的項圈,小孩是絕不覺得的,我於是又帶她前走。那時魔鬼教我在黑暗的巷裏殺死小孩,那麼她就不會啼哭,但是單這個念頭就如是把我嚇住,我幾乎站不住腳了;我卻把小孩的身體轉來,吩咐她再回到先前走的路,因為這不是她回家的路。小孩說,她要那樣走了,我就一個人走進巴蘇亮苗圍場,然後轉入通到郎巷的一條道路,就走進查土荷斯場,出來走上聖約翰街去;然後,穿過斯密士飛魯,走下七克巷,經過飛魯巷,直抵荷奴倍恩橋,那時跟常走過那裏的大群人們混在一起,就無法可以尋覓出來了;這樣子我第二次衝進世界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