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那老板極力乞情,告訴他大門開著,貨物對於我是一種引誘,因為我是窮苦的人,貧乏是許多人所不能耐的;我流著眼淚求他可憐我。那家的老板娘被我說得動起同情,都願意把我放走,差不多勸動了她丈夫也答應了,但那兩個頑皮的姑娘甚至於沒有人叫她們去,已經跑出去,帶一個警察來了,於是老板說他不能讓我走開了,我必定要到法官麵前,他答他的妻子道,也許他自己也會遇到麻煩,若使把我放走。
一看見警察,我的確受了驚惶的打擊,我想我將暈倒地上了。我當時氣絕,人們真以為我快死了,那時老板娘又替我辯護,求她的丈夫,看到他們並沒有損失什麼,還是放我走吧。我向他提出願給他們那二塊料子的錢,不管是什麼價錢,雖然我並沒有偷了這二塊料子,我還向他辯論,他既有了他的貨物,實在什麼也沒有損失,那的確是殘忍,一定要將我置之死地,單因為我想拿那些東西,就叫我流血。我請警察注意我沒有破門而入,也沒有帶什麼東西出去。當我到法官麵前,我替自己辯護,說我既沒有打破什麼東西然後進去,也沒有帶什麼東西走,法官就傾向於將我釋放。但是第一個擋著我的那個頑皮姑娘說,我帶著東西出去,都是她將我止住,拉我進來,當我走到門框時候,法官因此定了我的罪,我就被帶到新門。那個可怕的場所!一聽到人們說這個字,我的血都凍結起來;我有那麼多同伴都曾關在那裏,從那裏他們走上絞台;我母親在那裏曾經那樣深深地受苦,我也是在那裏生產到世界來,從那裏除開丟臉地死去之外沒有別種得救的辦法;總而言之,那個場所久已等候我的光臨,我花了那麼大的心機那麼成功地躲避了那麼久。
我現在真是釘住了;我心裏的惶懼真是無法可以描寫,當我才帶進去,看到那淒慘地方的一切可怖情形的時候。我將自己看做已經絕望的人了,我現在沒有別的可想,隻想著我的死,而且是極端丟臉地;那種地獄般的嘈雜呼聲,吵鬧,咒詛,騷擾,臭氣,齷齪,以及一切我在那裏所看見的使人觸目驚心的東西湊起來使那地方好像是地獄的代表,一種到地獄去的進口。
現在我埋怨自己,想起從前我自己的理性,我良好境遇,同我所避去的危險,像我前麵所說的,給我那麼多暗示,勸我當尚未失敗時收場,我卻怎樣阻止了一切,把我的心弄硬了,使之毫無恐懼。由我看來,好像有一個看不見,逃不脫的命運趕著我到這個悲慘的日子,現在我將在絞台上贖我一切的罪過;我現在將以我的血來買法律的滿意,現在我的生命同我的作惡的末日同時來臨我身上了。這許多念頭亂七八糟地傾瀉進我思想裏,使我不勝愁悶和失望。
然後我誠心誠意地懺悔我過去一切的生活,但是這個懺悔沒有給我以滿意,安寧,不,一點也沒有,因為,我對自己也是這樣說的,這是在作惡的能力已經被奪後的懺悔。我好像不是哀傷我幹這些罪惡,同因為這些是得罪了上帝同我的鄰人,我所哀傷的卻是我會因此而受罰。我想,我當個懺悔者,不是因為我曾經犯罪,卻是因為我此刻受難,這就拿去了一切安慰,甚至於我心裏懺悔所生的希望。
我來到這不幸的地方之後,有好幾天幾夜不能睡著,有時我真高興就死在那裏,雖然我對於死也沒有照著我所應該想的那樣想去;真的,沒有一件東西能夠比那地方更使我心裏滿著恐怖,沒有別的東西像那裏的伴侶那樣使我惡心。啊!若使我被人們送到世界上任何地方,而沒有送到新門去,我總是會以為自己遇到好運。
其次,比我先進去那地方的死心的可憐蟲對我多麼揚揚得意!什麼!法蘭德斯太太最後也到新門來了嗎?什麼?瑪利姑娘,莫力太太,最後幹脆地叫做蕩婦法蘭德斯也來了嗎?她們說,她們都以為魔鬼幫助我,所以我能夠揚威耀武得這麼久;她們在那裏期待我已經好多年了,最後我果然來了嗎?然後,她們嘲弄我的愁鬱,歡迎我到那裏來,希望我會快樂起來,請我樂觀些吧,不要頹頭喪氣,事情也許不像我所擔心的那麼壞,同其他這類的話。然後她們喊拿白蘭地來,向我飲祝,但是都算到我賬上,因為她們說我是才到這個大學來的,她們是這樣叫那牢獄,她們相信我是有錢,雖然她們是沒有的。
我問這群女人裏的一個,她在這裏滯了多久。她說四個月。我問她,當她初進來時候,她對於這個地方持什麼態度。“正同你現在一樣,”她說,“可怖的,令人恐怕的,”她想她是在地獄裏了,“我現在還是這樣相信,”她說,“但是現在這地方對於我已經變為很自然了,我在這裏麵並不去自找麻煩。”“我猜,”我說,“你是沒有那種結局的危險的?”“不,”她說,“你這一下錯了,我請你相信,因為我是受了死刑的判決,不過我托詞我身裏有胎,但是我的沒有懷孕正和審我的法官一樣,我猜下次審判時我又要判回原罪了。”這個“判回原罪”就是受先前判好的處分,當一個女人因為懷胎暫緩行刑,但是後來證明出並沒有懷胎,或者她的確懷胎,卻已生產下來了。“啊哈,”我說,“你怎麼能夠這樣無憂無慮?”“嘻嘻,”她說,“我自己會高興起來,這是沒有辦法的,而且發愁又有什麼意義呢?若使我被絞死,那麼我結束了就是了。”她立刻跳舞起來,一麵唱著底下這首新門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