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被不好的天氣耽擱了一些時候,船主,他還是像起先那樣一個仁慈可親的人,又帶我們上岸去。他現在的確是為著對於我丈夫的好意而這樣幹,因為我丈夫很不能經風波之苦,人很不舒服,尤其當刮那麼大的風時候。這裏我們又買了許多新鮮的食料,尤其牛肉,豬肉,羊肉,同雞鴨,船主等著醃好五六桶牛肉,來增加我們船中食料的貯藏。我們在這裏還沒有過五天,天氣轉溫和了,來了一陣好風,我們又揚帆,四十二天之後安抵維基尼亞的海岸了。

當我們快近海岸時候,船主叫我去同他談談,對我說從我的說話裏他看出我有幾個親戚在這地方,同我曾經到這裏過,所以他想我知道他們處置流犯的辦法,當運到時候。我告訴他我不知道,至於在那地方我所有的親戚,他可以相信我不去認他們,當我是居於流犯的情形裏麵時候,至於其他,我們完全讓他來幫助我們,因為他慨然答應過我們。他對我說,我必得找到本地的人來買我們做仆人這個人,將向都督負責,若使他問及我們。我告訴他我們將照他所指導的幹去;他於是帶一個墾荒者來和他談論購買這兩個仆人。我的丈夫和我,在那裏我們正式地賣給他,和他一起上岸。船主和我們一同走,帶我們到一家店裏,到底是不是叫做酒店,我不知道,但是我在那裏喝一大杯五味酒,那是用紅酒等做的,我們大家都很喜歡。過了一會兒,那墾荒者給我們一張釋放的執照,聲明我們誠實地伺候過他,第二早我們已是自由人了,隨便到我們愛去的任何地方。

為著替我們幹了這件事,船主要我們買六千磅煙草給他,他說他應當繳這麼多給雇船運貨的人,我們立刻買贈他,此外還送他二十個金幣,他就覺得非常滿意了。

有好幾種理由使我不宜於在這裏詳細說出我們住在殖民地的那一部分;就講底下這麼多已經夠了,我們走進大河頗陀馬克,我們的船也是向那裏駛的;我們起先打算住在那裏,雖然後來我們的心又變了。

當我把我們一切貨物運上岸,擱在貨棧或者棧房,我們租了這間棧房連同一所屋子,在我們登岸的那個村裏之後,我所做的第一件要緊事情是去打聽我母親同我兄弟(我認為丈夫的那個不幸的人,我前麵已經詳細說過了)的消息。稍稍一探問就使我知道,某某太太,我的母親,是死了;我的兄弟(也可以說我的丈夫)是還活著,我自認我聽著並不十分高興;但是更壞的是,我聽說他遷出他從前所住我同他一起過活的那塊墾殖地,卻同他的一個兒子住在我們上岸,租一間貨棧的那個地方鄰近的一塊墾殖地裏。

開頭我有一點兒驚惶,但是我既然大膽地相信他不認得我了,我不單是十分放心,而且很想去看他一下,那是說若使能夠看見他而不被他瞧見的話。為著要幹這件事,我探詢出他住在那個墾殖地,就同一個本地的女人,我雇她來幫忙,像我們所謂女轎夫,向那個地方漫遊,好像我隻是想看看那地方的情形。四處觀察了一下,最後我走得那麼近,我看見他的住屋了。我問那女人這是誰的田地;她說這是屬於某一位紳士的;稍微向右邊望著,她說道:“那就是這田地的主人,他父親同他在一起。”“他們的名字是什麼?”我說。“我不知道,”她說,“那個老紳士的名字是什麼,但是他兒子的名字是漢符理;我相信他父親的名字也是這個。”你們若使有本領,一定可以猜出,此時我的思想是被快樂和恐懼模糊一片占住了,因為我立刻知道這人不是別個,就是我跟她所指出的那個父親,我的兄弟,親生下的兒子。我沒有戴了麵具,但是我把頭巾這麼縐褶著遮住我的臉孔,我相信隔了二十多年,而且絕沒有料到我會來這一部分的世界,他一定不能夠還認得我了。但是我用不著費這麼多心機,因為這位老紳士患了目疾,瞧東西已經不大清晰了,剛能夠走著沒有碰樹或跌到溝裏。同我在一起那個女人偶然把這件事告訴我,一點兒也不曉得這對於我是多麼重要的。當他們走近我們時,我說:“他知道你嗎,奧文太太(他們都這樣稱呼她)?”“知道,”她說,“若使他聽到我說話,他知道是我;但是他看不清我同任何人。”於是她向我說出他眼睛的情形,像我前麵所說的。這使我覺得安全,我把頭巾掀開,讓他們從我身邊走過。那是一件刺心的事情,一個母親這樣看到她自己的兒子,一個在良好環境裏的風姿瀟灑、和藹可親的少年紳士,卻不敢向他自白,不敢對他招呼。讓念這本書的任何有了孩子的母親想一想這種情形,再想一下我是多麼痛心地遏製住自己;我靈魂裏多麼切望擁抱著他,俯在他身上哭一哭;當時我真是想我的肚腸顛倒了,我的髒腑動搖了,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如我現在不知道怎樣表現出那些苦痛!當他走過後,我站著癡癡地望著,渾身發抖,老是望著他,一直等到看不見了;然後坐在草地上,剛剛是我看他踏過的地方,我好像隻是坐下休息一下,但是我背轉過來,臉向地麵,哭著,吻他的腳踏過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