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在家裏多坐了一會,琢磨著怎樣應付當前的情況。最後,覺得實在沒法再捺著性子這樣糊裏糊塗地坐在家裏了,便把梯子搭在山岩旁邊,登上了前麵講過的那片平坎,又把梯子從後麵提起來,放在那片平坎上,登上了山頂,把我特意帶在身旁的望遠鏡拉開來,平臥在山頂上,向那一帶地方望去。我立時發現那邊有幾個裸體的野人,圍著一片小火坐著,顯然不是在取暖,因為眼下天氣很熱,用不著取暖,照我的推測,大概是在烹調他們帶來的野蠻的人肉宴席;至於是死人還是活人,我就說不清了。
他們一共來了兩隻獨木船,已經拉到岸上來了。這時正是退潮的時候,他們大概要等潮水再來的時候才走。我看到這種情景之後,心裏的混亂簡直難以想象,尤其是看見他們已經到島的這邊來了,並且離我這樣近。但我又注意到,他們到島上來,一定要配合著潮水,我這才安心了一些,因為我覺得,隻要他們沒有事先來到島上,我在漲潮的時候出門,是沒有什麼危險的。隻要注意到這一層,我就可以比較安心地出去進行我的收獲工作了。
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當潮水開始往西流去的時候,他們就通通上了船,搖槳而去。他們在離開前一小時,跳了一場舞,從我的望遠鏡裏,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他們那手舞足蹈的姿勢。再看得仔細一點,我還可以看出他們都是光著身子,一絲不掛,至於是男人還是女人,我就分不出來了。
我一看見他們上船走了,便取了兩支槍背在肩膀上,取了兩支手槍掛在腰帶上,又取了一把沒有鞘的大刀懸在腰上,盡量迅速地向那臨海的小山上跑去。我費了兩個多鍾頭的時間,才跑到那裏,因為我身上背這麼多的武裝,走不動。我一跑到小山上,就看到,除了我已見到的那兩隻獨木船以外,還有三隻船。再向遠處望去,隻見他們都在海麵上會在一起,往大陸那邊去了。
對我來說,這真是一個可怕的景象。尤其可怕的是,我走到海邊,又親眼看到他們所幹的慘事所留下來的令人發指的遺跡:又是血,又是骨頭,又是一塊塊的人肉,這些,都是那些壞蛋帶著尋歡作樂的心情吞吃過的。一看到這種光景,我立時怒不可遏,心裏盤算著,下次再看見他們過來幹這種壞事,一定要把他們消滅幹淨,不管他們是誰,不管他們有多少人。
顯然,他們到這島上來,並不是很經常的,因為,又過了十五個多月,他們才再一次在那裏登岸,這就是說,有十五個月之久,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也沒有見過他們的任何腳印,任何痕跡。看起來,在雨季裏,他們是決不出門的,至少決不到這麼遠的地方來。然而,在這段時期,由於我時時擔心被他們襲擊,我的日子過得非常不舒服。由此可見,一個人時時期待著禍事,比遭遇到禍事還要苦些,尤其是當一個人無法擺脫這種期待,這種擔驚害怕的心情的時候。
在這段時期,我一直懷著殺人的心情,把我大部分有用的時間都用來計劃下次看到他們時怎樣向他們進攻,尤其是提防著他們像上回那樣,分作兩股前來。我完全沒有考慮到,即使我把他們一股殺光了(比方說,殺掉十個或十二個),到了第二天,或第二個星期,或第二個月,我還得殺掉他們另一股,這樣一股一股地殺下去,我自己最後也要變成一個同這些吃人土族一樣殘暴也許是更要殘暴的殺人凶手。
我現在每天都在疑慮和焦急中過日子,預料自己總有一天會落到這些殘忍無情的東西手裏!就是偶然大著膽子到外麵去,也是極端小心翼翼地東瞧西望。我現在體會到,幸虧我老早養好了一群馴羊;因為我無論如何都不能開槍!尤其是在他們常來的一帶,生怕驚動了那些野人。我充分認識到,即使我能暫時把他們嚇跑,他們不出明天也要卷土重來,說不定還會帶來兩三百隻獨木船。那時候,結果就可想而知了。
話雖如此,我卻有一年零三個月沒有看見一個野人。一直到後來,我才重新看到他們。詳細的情形,下麵就要講到。不錯,在這段時期,他們很可能來過一兩次,不過,他們大概沒有在島上停留多久,再不然就是我沒聽見他們的動靜。可是,到了我來到島上第二十四年的五月,我又同他們很奇怪地碰了頭。關於這方麵的情況,我下麵再講。
這十五六個月之內,我心裏非常不安。我睡不著覺,老做可怕的夢,經常從夢中驚醒。白天,我心裏充滿了焦慮;夜裏,我經常夢見殺野人,夢見我所以殺野人的正當理由。所有這一切,現在暫不提。且說到了五月中旬,依照我那糟糕的木頭日曆來算,大概是五月十六日(因為我至今還把一切都記在那根木樁子上)——就在五月十六那一天,刮了一整天的大風,又是閃,又是雷,一直到夜裏還是風雨交加,下個不停。我也說不清事情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生的,隻記得我正在閱讀《聖經》,並且正在認真地思索著我當前的處境,忽然出乎意料地聽見一聲槍響,仿佛是從海上發出來的。